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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攻擊並不奏效,阿多尼斯的心往下驀地一沉,動作卻半點不慢,當機立斷地丟下無用的弓箭,又因不想連累那些儘管畏於天神威壓、依舊不惜攔下禍殃地捨命阻攔雄鷹追來的糙木,並沒有心懷僥倖地躲入密林深處,而是一咬牙,要朝林外的空曠之地跑去了。

    他萬萬沒有想到的是,自己剛一轉身,就撞進了一個魁梧結實的懷裡。

    神出鬼沒的冥王高深莫測地睨了他一眼,旋即舉起黑黝黝的兩股叉,態度不似之前對付阿芙洛狄特時的隨意,卻也是遊刃有餘的地念了一句什麼,那隻耀武揚威的雄鷹就悽厲地嘶鳴一聲,似被鋒利吊鉤傷到的魚兒一般,連誘人的魚餌也顧不得了,身形踉蹌地落荒而逃。

    威風八面地輕鬆處理了迫在眉睫的危機,冥王淡定地收回權杖,墨綠的眼眸沉靜如水,直勾勾地注視著頗不自在的阿多尼斯,久久地一言不發。

    植物神苦笑了下,為這短短半日功夫,就因一意孤行而把自己折騰得頗為狼狽而羞愧不已:“又給您添麻煩了。”

    霍斯顛兒顛兒地跑過來了,似是感覺到兩人之間的劍拔弩張,不安地以碩大的腦袋拱了拱他。

    哈迪斯微不可聞地搖了搖頭,仿佛自己恰到好處的挺身而出有多不足為道一般,更沒有嘲笑他自討苦吃,而是略帶關切地問道:“還好?”

    “承您的恩澤。”阿多尼斯無奈一笑,徹底放棄了在奧林匹斯諸神層出不窮的追捕圍獵和肆無忌憚的歹意下逃脫的妄想,主動懇請道:“如果可以的話,請帶我一起回冥府——”

    “可。”

    不待他說完,哈迪斯已經飛快地允了,還極其自然地執起了他的手。

    若非那張英俊冷漠的臉龐上沒有一絲一毫的波瀾,暗暗掙脫未果的阿多尼斯,幾乎要產生對方感到迫不及待的詭異錯覺了。

    接下來在冥府渡過的日子,遠比想像中的要好得多,要不是他見冥神們皆都無比忙碌,分身乏術,忍不住主動接下了幫忙修繕愛麗舍的活計,即便一昧地閒散度日,似乎也不會有神祗會來指責。

    除了頻頻來探望他,態度太過熱情的冥王叫他感到很是不知所措外……這般安寧的生活,倒真是他夢寐以求的了。

    直到有一日,安靜祥和的愛麗舍的中心,忽然憑空冒出來一處晶瑩的泉眼,被那剔透的溪流淌過的植株則變得越發茁壯起來,這點異動即刻吸引了暫時管轄此地的阿多尼斯的注意力。

    “……恥辱。身為墳塋的無上君主,冥府的高貴主宰,卻不惜動用荒唐可笑的伎倆,來掩飾邪惡的過錯。”

    聽這古怪沙啞的女聲對有恩於他的冥王嘲諷不屑,阿多尼斯皺起了眉,連更多的探查也懶得做了,驅動神力將包含它的那一小片土地深深挖起,一股腦地擲入了湍急的斯堤克斯河中。

    第四十八章

    這處口吐人言的泉眼卻有著她的奇異之地,縱使被阿多尼斯移除了,不一會兒就又回來了。這回她那高高在上的語氣里多了幾分被冒犯的氣惱:“虛假的恩惠往往能弄瞎愚者的雙眼,叫蠢鈍的耳朵也一起聾掉。你若是鐵了心要相信那裹了美德的罪行,只不過放縱了惡念的蔓延,叫是非顛倒黑白。他究竟編造了多少謊言?怕是比一件華裳的針腳還要來得細密繁多,又縷縷相系,叫人輕易看不出破綻來。他欺你是貪你美麗逼人,就像初初破蛹的春蟲,對自然最美的造物有著銀邪的企圖。”

    “自奧林匹斯來的鬼祟之徒,也敢在這口出狂言。”如果說言簡意賅是冥王的標誌,那廢話連篇就是奧林匹斯諸神的代言詞。這妄圖挑撥離間,損害對他有恩的冥王陛下的威名的可笑惡客,阿多尼斯是再厭惡不過的了,又怎麼可能輕易聽信。

    泉眼又道:“狡猾的情人總會將自己的過去講作未經塗抹的一張白紙,在這愛情的戰場上不過是名新兵的冥王卻將這招使得得心應手。為了名正言順地獲得親吻薔薇色的面頰的權利,他偽裝成心性高潔之輩,把當初迷戀過河神俄刻阿諾斯之女琉刻一事刻意掩藏。你可知作為她的化身的白楊至今還屹立在此處?”

    她說得沒頭沒腦,阿多尼斯心裡這下卻是真動怒了,俊美的臉龐上漸漸被層薄雲黑霧遮上,明亮的烏眸連向白楊樹瞥上一眼來求證的念頭都無。

    依他所見,即便陛下近期的舉動著實詭異了些,也輪不到她這般扭曲恩人的意圖。

    見憑自己之力無法驅她離去,他臉色一沉,面若寒霜道:“我確實趕你不走,但這不過似葡萄藤砍不去自身腐爛的果實,與它本身的意志則全無關係。這些用意惡毒的低劣謊言,哪怕被你說得再頭頭是道,也只能入得我的耳,絲毫動搖不了我的心的。”

    植物神全然不信,阿芙洛狄特藉助地母蓋亞之力化作的泉眼則被氣得一時啞口無言。

    向來擅長捏造甜言蜜語的她,這回明明說的是實話,卻半點無法取信被矇騙的心上人。

    自宴會上察覺到他的異常後,可憐她先是歷盡千辛萬苦地尋到與男寵們隱居的大地女神,又不得不剜心地捨出她覬覦已久的阿多尼斯的美色,承諾待到對方厭煩後才將其接走,還得親自冒著隨時會被哈迪斯發現的危險,在接了白鴿的通風報信後,趁冥王防備最薄弱的時刻偷偷潛入阿多尼斯的夢境之中,伺機而動。

    在親眼目睹哈迪斯竟無恥地通過醜化她的所作所為來美化自身的行徑時,她險些被當場氣炸,偏偏為了不被對她深藏憎惡的他發現,非得仿著地母的口吻不可。

    她如此大費周章,可不就是為了揭穿哈迪斯那些拙劣卻可恨地十分奏效的手段,好分裂這對夫妻的感情。

    對她內心的劇烈翻湧,阿多尼斯自是無從得知的,也沒從她那掩藏得極好的語氣中感受到幾分熟悉來。在叱責她一番,他不屑與她再爭辯下去,又清楚自己趕她不走,他索性不再在此地逗留,沉著臉,沿著迎風靜靜搖擺的金穗花鋪就的灰毯,往冥王處理公務所在的宮殿去了。

    阿芙洛狄特唯有解除了泉眼的狀態,眼見著就要功虧一簣,也顧不上會否驚動夢外的冥王本尊和創造夢的修普諾斯了,咬牙動用了蓋亞之前賜予的剩下的那部分神力,好擺脫她與對方之間的神力差距的影響,匆匆跟上植物神的步履,竭力思索著該如何是好。

    阿多尼斯不知她就不遠不近地綴在身後,沉默地走著,一方面懊惱著自己太過無能,需要拿這些瑣事去煩擾忙碌的陛下,另一方面又分了點心思,琢磨陛下那古怪的態度是意味著什麼。

    等他經過遺忘之河勒忒時,耳朵驀地捕捉到箭矢熟悉的破空聲,他心神一凜,頭也來不及回地迅速往邊上一閃,險而又險地避開了一支簇新的金箭。

    阿芙洛狄特!

    阿多尼斯來不及細想,更多金箭就接二連三地射了過來。拉弓引箭的愛與美之神儼然是發了瘋的鷹,連儀態也不管不顧,只慍怒地亮出鋒利的嘴甲,對她瞄準的獵物又撕又咬。

    他無暇去想她是如何出現在此處的,只憑軀體的柔韌靈活躲避著,一路退去,結果不慎一下踏空,身形一歪,直接墜入了水流湍急的勒忒河中。

    “哎呀!”

    阿芙洛狄特被驚得當場花容失色,連從愛子那特意借來的弓箭都棄了,心如亂麻地就朝勒忒河跑,金色的髮鬢被涔涔的冷汗打濕,偶爾凝結成圓珠,絕望地滑下蒼白的香腮,常被情郎親吻的薄唇此時一點血色也無,還被雪白的貝齒咬出了深深地痕跡。

    這烏黑透了的河水就如冥王的心肝,絲毫不知她滿心滿眼的痛苦,如咬了獵物的獵犬般得意地咆哮著,氣勢洶洶地向前翻湧。

    哪怕這只是個逼真的夢境,被困在其中的阿多尼斯卻是真實的。又有誰知道,落入忘河中究竟會是個什麼樣結果呢?

    “噢,阿多尼斯,我最心愛的少年,我至渴望的珍寶,自然最完美的傑作呀!”阿芙洛狄特已然淚如雨下,一邊狼狽地趴在河岸邊,一邊不死心地遙遙望著,嘶聲大哭:“我不過乞求你也付出我對你一半的愛慕,就甘心受你的全盤管束,為何總對我視若蛇蠍,卻願被真正的毒蛇的巧語矇騙?如今你勝利了,狠心地寧可叫自己遭遇不測做代價,也要殘忍地殺死一個卑微地渴望你愛情的不幸俘虜,叫她心如死灰!”

    “婚姻的守衛者,得不到丈夫愛情的可憐的赫拉呀,你大可以張開嘴來好好嘲笑我了。”阿芙洛狄特的淚水似決堤的洪流般,越是感到悲戚,就越是止不住:“我——”

    她的哭泣嘶喊戛然而止。

    這是因為,一旦夢境的主人遇見了劇變,夢中的世界便被奪走了支持,徹底崩潰了。

    而在下一刻,正面無表情地與試圖獲得自由的兒子討價還價的冥王陛下,就詫異地見到戀人緩緩地睜開了眼。

    “哈迪斯。”

    盯著這張理所當然地湊過來,屬於騙子的可惡的臉,阿多尼斯眯起了眼,冷冰冰地問:“愚弄我的遊戲……就是那麼有趣嗎?”

    哈迪斯:“……”

    第四十九章

    阿多尼斯故意擺出極冷淡的姿態,實際上心緒已成了一團亂麻。

    他無疑對哈迪斯利用自己失去記憶來強行歪曲是非,顛倒黑白感到憤怒,但叫人無奈的是,於這期間他又的的確確對冥王產生了戀人之間的溫情,是一直生活在孤獨中的自己渴望的。

    再不想原諒這嚴重的過錯,也不捨得就此拋去難能可貴的寶物。

    正如慷慨的陽光固然能為碧綠的植株溫柔地注入生命,支持它茁壯生長,而在炙夏時分,那火辣辣的日光就變得面目可憎起來,足以將葉面灼考得翻卷過來,花瓣枯萎,綠精幹癟。

    卻絕不會有綠靈因此憎恨這份反覆無情。

    一臉冰霜的冥後在暗自糾結為難,而很快明白了這句質問和漠然的眼神意味著什麼的冥王,則前所未有地當場石化了。

    還被關在他體內的果實也明白大事不妙,不僅乖乖地閉上了嘴,還老實地大氣都不敢出,努力將自己的存在淡化到極致。

    不為別的,只因它能清楚地感覺到,連那天空之主、萬神之王的震怒都無法動搖分毫的偉大父神,此時握著雙頭杖的手竟然……

    在微微顫抖。

    這叫它也跟著由衷地害怕,不由自主地發起抖來了。

    這段時間被騙得極慘的阿多尼斯窩著火,見他面對質問一聲不吭,只直挺挺地立在原處,更感到這口氣發不出來,深吸了口氣,冷冷笑道:“我當陛下的不善言辭是正直的化身,卻不知胡編亂造對您也不過是輕而易舉的小事。還請您再動用那根如簧巧舌,叫我聽聽更多不著邊際的話,領教那口若懸河的本領,竟能將欺騙美其名為愛情與婚姻。”

    哈迪斯的唇微微地翕動了下,什麼都沒有說,只默默地低下了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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