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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舒擔憂雨下大,呆在外頭四處都是樹木,電閃雷鳴反而危險,只能咬牙儘快趕路。
曲亭山的山路不算料峭,但對木舒來說也不好走。一路氣喘吁吁地趕到半山腰,可算是看見一豆燈火,怕是專門留給那些風雨夜歸人的。這時候雨越下越大,天地間已是一片朦朧模糊之色。木舒已經覺得身體有所不適了,不由得微微加快了腳步。
遠遠看到一處高腳木屋,卻沒點燈火,木舒正想過去看看,卻不料經過糙叢時腳下踩到什麼柔軟而堅韌的東西。那種酷似踩到蛇的錯覺讓木舒心中一瘮,腳一崴,整個人就砰地一聲摔在了泥濘的土地上,斗笠和雨傘都被摔開,雨水很快將她澆得狼狽。
顧不得手臂被擦出了鮮血,木舒慌忙扭頭去看,恰巧此時,一道驚蟄雷電恍如白練劈開蒼穹,照得四周恍若白晝。掉落在糙叢里的銀色面具乍現冷光,側趴在地上面色蒼白如紙的青年額頭和半張臉上儘是雨水和乾涸的血跡,被雨水淋濕的黑色長髮仿佛羅結的網,凌亂地鋪散,讓他看起來狼狽又脆弱。而方才木舒無意間踩到的,正是對方的小臂。
木舒呼吸一窒,嚇得忍不住一縮,以為自己踩到了屍體。她正想離開這是非之地,卻驟然看見了青年的容顏。
那是世間少有的俊色,英氣俊美,凌厲得幾近邪氣——哪怕已經不復少年時些許的稚氣,哪怕此時他狼狽宛如喪家之犬。
木舒也仍然認出了他。
木舒的神情有一瞬間的空白,那個記憶里乖戾殘忍,喜怒無常卻又讓她無法不心生羨慕的少年,那個曾經意氣風發,輕飄飄就能躺在細細枝椏上的少年,木舒從來都沒想過這輩子還會看見他這樣狼狽的一面。
不知是從何處翻湧上來的鬱氣,木舒下意識地撿回了自己的傘,小心翼翼地為他擋住傾盆之雨。
她跪在泥濘的土地上,將他翻過身,趴伏在他的心口,好不容易,才在嘈雜的雨聲中感受到些許跳動。
青年渾身是傷,失血過多,呼吸細不可聞,不,與其說是呼吸,不如說是喘氣。
木舒抹了一把雨水,將雨傘狠狠地扎在地上立起,她迅速地檢查青年口鼻之處是否有阻礙呼吸的嘔吐物,根據呼吸來判斷他的情況。之後雙手相合放在他胸口正中的位置,冷靜地按照自己的記憶進行著搶救的措施。
胸口正中的位置,用力按壓至五到六厘米,復甦心肺。
頭後仰,打開氣道,捏其鼻,以嘴包住其嘴部,吹氣,胸口有輕微起伏才算成功。
木舒按部就班,亦顧不得男女之防,此時只想救人一命。重複數次,直到青年的胸口開始起伏,木舒才面色慘白地收回了手。心肺復甦耗用過多的體力,讓她的雙手酸得幾乎難以抬起,但是她知曉不能停下,哪怕成功概率不足一半,她至少也要努力挽救過。
木舒抬手擦拭著下巴處匯集的雨水,慘白著臉露出一個難看的笑:“小少爺,這次可要祈禱你們唐門的藥物不會過期啊。”
她迅速翻出腰側的錦囊,取出那顆蜜色的丸藥,捏碎了就著雨水,一點點送進他的口中。昏迷中的人不會自主吞咽,木舒俯身,輕輕往他咽喉處吹氣。昏迷中的青年似乎感覺到了癢意,不自覺地吞咽,總算將藥物全部咽了下去。
木舒打開系統頁面,從中取出暖水以及快速止血的藥品,在漸小的雨幕中輕笑。
唯盡人事,只待天命,你可莫要放棄啊,唐門的小少爺。
作者有話要說:【小劇場】
無樂少爺:講道理,第二次見面就這麼努力地救我?你是不是早就對我一見傾心二見鍾情三見非我不嫁?本大爺果然魅力非凡,不愧是唐門容貌之最。
木舒:(關愛智障般的眼神)小少爺,你一臉血的樣子是挺美的。
無樂少爺:……
木舒:(關愛身堅智殘人士的眼神)我只是覺得……你還能再搶救一下。
……
……好了我們就不要欺負無樂少爺了,將來要被梳子各方面攻氣碾壓,也是心疼。
第三十章 何為真實
“我若為逆斬堂堂主,定以維護家族聲望為首重, 愛恨分明, 通曉是非。若有相欺本門者, 當全力出手,生死以決。定約束門中弟子, 不插手朝政,不為非作歹,不通敵叛國。從此苦心修習暗器之道, 絕不隨意施展, 仗技偷襲擊殺無辜之人。”
耳邊似乎還迴響著年少時意氣風發的宣誓, 那時他從唐老太的手中接過逆斬堂的刀令,耳邊是同門似嘲似笑的冷嗤, 他卻對這樣的挑釁無動於衷, 甚至心中流露出幾分居高臨下的憐憫與傲氣。接手逆斬堂, 並非因為他是長老次子, 實際上他接手逆斬堂這等大事,連他父親唐傲俠都並不知曉。他年紀輕輕能走到這個位置, 靠的是自己的實力, 既然他有這樣的實力, 自然也就無需畏懼他人的輕視與不屑。
唐門弟子大多亦正亦邪, 桀驁不馴, 但他既然接手了唐門最重要的逆斬堂,那自然會讓所有人心服口服,不敢再說半句閒言碎語。
後來他整頓了逆斬堂, 打趴了所有的刺頭,手段盡出地將整個逆斬堂變成了自己的一言之地。在堂里他是何等的冷血嚴厲,回了唐門他就有多放浪形骸。明明生得面如冠玉,他卻偏要穿最浮誇華麗的衣飾,殺手要隱藏身份,他卻偏要打架鬧事,欺壓弱小。
久而久之,唐傲俠長老次子唐無樂聰明絕頂,卻從不將聰慧勁放在正事上,既霸道又無能的消息,便被傳得人盡皆知了。
被父親恨鐵不成鋼的追打,他嘻嘻哈哈地點頭認錯,轉身又故態復萌,仍然是那副紈絝般的模樣。在逆斬堂中他要奉守的原則太多,游離生死之間的歲月總是讓人染上鋼鐵般冰冷的色澤,其實曾經也有過那麼一次九死一生地煎熬,他兜著險些被丟掉的小命回到家中,聽著父親一如既往中氣十足的怒罵,他笑著笑著卻差點哭了——父親當時那宛如見鬼了一般的表情,他大概這輩子都難以忘掉的。
他記憶力真的很好,堪稱過目不忘,不然也不會只看一眼就能記錄下許多門派的招式,並琢磨出他們的弱點。
所以總是無可避免地記得一些令人傷感的往事,一個人承載著別人已經淡忘了的痛苦與悲傷。
就像記憶里,他好不容易等到傷勢痊癒,才扯開練習了很久的笑臉去看自己自幼疼愛的小妹。他雕刻了一隻小巧機關鳥,是很多唐門小姑娘喜愛的樣式。但是他珍而重之地將東西送到她的手上,她卻憤怒地看著他,將機關鳥丟出窗外,哭著道:“我不要這些害人的東西,全是用來要人性命的玩意兒,小婉見不得這些,你不想做個好人,難道還不讓小婉做個好人嗎?”
他記得這麼多的東西,卻忘了妹妹喜愛江南的詩畫,最愛文人的風雅,也……最討厭他。
唐無樂渾渾噩噩地從睡夢中醒來,卻不知道為何,覺得很累很累——戰鬥到脫力的疲乏,失血過多造成了眩暈,還有那種從內心深處一點點泛上來的虛弱,一時間竟讓他有種恍若隔世般的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