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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在世,多數人只求痛快,求萬眾矚目,你卻反行其道,做出再多的成就也不願讓他人知曉,可非一件怪事?”
木舒微微一怔,也不知曉如何解釋自己的這種心態。約莫是因為她來自現代,看待事物的眼光與此時之人多有不同,世人眼裡的扶蘇先生超凡脫俗,眼界浩大廣博,其書中透露出來的人生至理也誨人不倦,令人欽服。但是在木舒看來,那些都是仰仗她原本的時代所給予的廣闊胸懷,人在歷史中不斷蛻變與成長,最終學會如何做人。在她看來已經習以為常之事,自然也就失去了驕傲的資本。
她早已過了那個追逐璀璨與絢麗的年紀,而此世短暫的半生,也教會她何物可貴,何為珍惜。
思來想去,木舒最終給自己的這種心態下了一個合理的解釋:“大概是我慫。”
很慫的木舒被唐無樂捲成了糰子,拎出去找吃的了。
木舒如今的打扮仍然古怪得緊,唐無樂自認俊美非凡,走到哪裡都是明珠美玉,難免招惹上禍事,便乾脆給自己易了容。於是木舒就保持著繃帶怪人的造型,跟易容成白面書生的唐無樂一起跑出去吃麵了,絲毫不顧及這個搭配是何等的詭異。
臨走前木舒還特別孝順地敲了敲死宅楚雲清的房門,道:“師父,我一會兒給您帶吃的回來,您可別亂跑啊。”
楚雲清的回答是嘭地一聲彈到門板上的氣勁。
聽出師父這一道指氣里“快滾”的內涵,木舒立刻牽起唐無樂的手麻溜的滾蛋了。
“安祿山反唐之事已無迴轉的餘地,如今我只需潤色書籍靜待事情的發展,在最恰當的時機出書便夠了。”曾經為人之時體質羸弱,不得食油膩之物,如今也養成了清淡的口味,只覺得人間百味不如清湯寡水,偶爾也只能嘆自己一聲無福。木舒捲著筷子上的陽春麵,壓低了聲音細細地道,“只是我一出書,大哥勢必知曉情況有變,如今我這般模樣也不能去見他們,可該如何是好?”
唐無樂聽聞此話,不由得微微一頓,撇嘴:“知道就知道吧,少爺我沒幹虧心事,救我媳婦來著,他還能惱我不成?”
木舒無奈輕笑,正想說什麼,背後卻突然冒出來一個耳熟到讓人毛骨悚然的聲音:“……你,轉過身來。”
木舒整個人都木了,要不是頭上還戴著斗笠,這時候只怕是要繃不住自己的表情了。誰來告訴她為什麼西門吹雪這個死宅男不呆在萬梅山莊而跑來明國的邊境之地啊?他不是一年就出門四次的嗎?不對?!難道陸小鳳又惹什麼麻煩事了?!
想到自己因著身死之故而徹底放飛自我送出的那些禮物,木舒想著死者為大他們絕對不可能找自己要個解釋的,所以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都送。像送給西門吹雪的那本故事集錦,她還給他整理了武俠小說眾人不同的劍道理念,一個個給他標註了重點。這其中風格到底和曾經出版的《冬梅雪》有多相似,木舒都懶得多想,但是如今人沒死成!卻偏偏遇上了小夥伴可該如何是好啊?!
她是扶蘇親傳大弟子這種解釋糊弄得住朱七七但是哪裡糊弄得住西門吹雪和花滿樓啊!
木舒傻在原地不知曉作何反應,唐無樂已經反應極快地一伸手抱住了木舒,目光三分警惕三分畏懼地看著站在木舒背後的白衣男子,一開口,就是一副書生腔的儒雅嗓音:“這位公子,在下與內人初來此地,若有得罪之處,還望海涵。只是,只是……”
西門吹雪的目光從木舒的身上移到了唐無樂的臉上,凝視半晌,又道:“此人背影與故人相仿,若有冒犯,還望見諒。”
話雖這麼說,西門吹雪卻抬手摁上了劍柄,步子穩若磐石,擺明了見不到人就不肯走了。
唐無樂簡直要被這人給煩死了!遇見花滿樓也好啊為什麼偏偏遇上的是西門吹雪?雖然以花滿樓的聽力,僅聽腳步聲便可認出來人的身份,如今雙目復明更是洞悉明事。但是花滿樓性格向來體貼,即便認出人來,見木舒如今這般模樣也會先行避開。哪像西門吹雪?冰塊做成的樁子人,脾氣又犟又傲,還是個認死理的,想要打發他可沒那麼容易了。
唐無樂正搜腸刮肚地想著主意,木舒卻忽而轉過身來,看似驚慌地往唐無樂懷中一撲,隱晦地朝著西門吹雪比了個手勢。
西門吹雪微微挑眉,神情依舊一片清淡,道:“認錯人了。”
然後毫不猶豫地轉身離開。
唐無樂:“……”這演技,差評!負分滾粗!
雖然西門吹雪的演技很捉急,但是到底有驚無險地避過了不少人的耳目。木舒和唐無樂用完了晚膳,還順便給楚雲清和西門吹雪打包了一份,兩人剛剛回到客棧,便看見西門吹雪坐在屋中煮水烹茶,一副靜待多時的模樣。
木舒和西門吹雪有話要說,想了想,便讓唐無樂拐去找楚雲清繼續教導他入世之道了。
木舒將將踏進房門,西門吹雪便開口道:“你沒死?”
木舒忍不住苦笑,低聲道:“本是死了,卻又被少爺救了回來,醒來之時,已經恍若隔世了。”
面對唐無樂時,木舒難免有著女為悅己者容的憂思,面對兄長時,又擔憂自己可怖的模樣令人擔憂令人痛心。但是在面對西門吹雪時,木舒卻能坦然相對,無懼他物。許是因為友人不同於親人與愛人,彼此之間的相處,木舒反而能更坦蕩一些。
木舒如今這般模樣,說是不人不鬼也不為過。饒是以西門吹雪的心性,此時也忍不住微微一怔,下一刻卻是眉眼微沉,冷聲道:“救你?就是把你變成毒屍?”燭龍殿事件在前,西門吹雪對毒屍之禍也多少有些了解,此時看見友人的模樣,不由得心生慍怒。
“是塔納,不是毒屍。”木舒低聲辯解了一句,嘆息道,“我的身體破敗到那等境地,想要活命,只能尋些偏激之法。他為我勞心勞力,甚至還在自己體內種了子蠱,也不嫌棄我如今這般樣貌。他能為我做到這等境地,我還有何可怨的?”
“你莫憂心,日久天長,我還能尋到痊癒之法。”木舒如今重遇故人,心中也是頗為感慨,“如今能與你這般相對而坐,將來也有重返人間的可能,無論如何,我心中都是感激的,你可懂?”
摯友多年,對方心中所思所想如何不懂?西門吹雪心有怒其不爭之意,卻又對此無可奈何。
——她本就是這樣的人啊。
“若有所需,儘管開口。”西門吹雪神情認真地道,“必定鼎力相幫。”
西門吹雪與木舒從幼年時期化干戈為玉帛至今,除了方宇謙之事,西門吹雪一直覺得自己沒能幫上什麼忙。木舒不是陸小鳳,沒有那麼多麻煩纏身,即便是有,也多數能自己解決,無需他出手相助。反倒是在他最在意的劍道之上,木舒一直助他良多。
如今西門吹雪的劍道逐漸成型,偏離了原本的命軌,走上了一條收放自如的劍主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