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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在下輸了。#
第八十章 終須一見
“丫頭,這才幾日不見, 還為長開, 反倒是氣度越發出塵了。”黃藥師讓啞仆給兩人上茶, 借著藏劍山莊一行人的名義,黃藥師好不容易擺脫了苦苦糾纏的女兒和死皮賴臉的洪七公, 告知兩方求親人馬明日再議。如今說是招待來客,其實也不過是偷得浮生半日閒,好讓自己思考一個對策來應付西毒北丐, “往日裡見你這丫頭雖是展顏, 但眉眼隱有鬱結之相, 料想是體弱之故,如今是想開了?”
先前遇見黃藥師時, 他還帶著一張人皮面具, 形如死屍, 可怖得緊。如今他脫下了面具, 當真如書中描寫的那般形貌清癯,風姿雋慡, 蕭疏軒舉, 不似武林宗師, 反而像儒雅文士。也好在聽他開口仍然是那樣接地氣的稱呼, 木舒才勉強找回了幾分熟悉感。
“黃前輩竟然還會看相?”木舒訝異地輕咦一聲, 對此頗感不可思議。
聽聞此話,黃藥師頓時傲慢地抬了抬頭,似乎有些不屑於回答這個無趣的問題, 但還是道:“九流三教,醫卜星相,都粗通一二吧。”
“黃前輩真厲害!”木舒眼睛明亮地誇了一句,“難怪別人說您除了生孩子什麼都會呢。”
黃藥師頓時被噎得無言以對,雖然是被誇贊“無所不能”,但是拿“生孩子”這等事情來對比實在是有失氣度。他氣哼哼地想著這小丫頭片子看著溫順乖巧,實際也是個牙尖嘴利的,只得道:“古靈精怪的,跟我家丫頭一樣,整天淨想著折騰人。”
說完後茶也不喝了,天也不聊了,一頭鑽進後廚去搗鼓宴客的晚膳了。
黃藥師先前說自己對諸多才藝“略通一二”實在是太過于謙虛了。他是個風雅與意趣共存的奇人,不過是下個廚的時間,立時就端出了一道片肉冷盤,取了個接地氣的名字就叫“小丫頭片子”。也不知是用什麼肉做成的,每一片肉味道都不大一樣,搭配一碗看似清淡的湯水,浸一下又是另一種風味。其變化萬千之神妙,就像刁蠻任性的少女時陰時晴的面容,那可笑的名字竟然取得精闢萬分。
歐陽叔侄先他們一步到訪,如今也在原本安排的庭院中休憩,他們自己帶了侍女伺候著。黃蓉借著孝敬師父的名頭去安置洪七公並且準備晚膳去了,但是黃藥師心裡明鏡似的,如何不知曉她那是項莊舞劍意在沛公?根本就是衝著那傻小子郭靖去的。想到自己一世風雅,談笑有鴻儒,往來無白丁,偏偏自家那麼優秀的閨女就是看上了個愣頭青,真是氣得他話都不想說了。
一氣之下,黃藥師便讓聾啞仆送了一盤“小丫頭片子”過去,說是給他們加菜,其實也不過是跟女兒賭氣罷了。沒想到這父女兩心有靈犀,送菜的聾啞仆前腳剛走,後腳就有一人送了一盤菜來,原來是黃蓉命人送來的。木舒看著那道菜擺盤擺成了枝椏纏蝶的模樣,很是風雅,便好奇地問道:“這道菜叫什麼名字?可真是漂亮。”
聾啞仆默默地將一張紙箋展開,上面一行娟麗秀氣的女書,寫到“銅枝曾駐梨花蝶”。
黃藥師頓時就面色不好了,木舒卻是微微一呆,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這是在諷刺黃藥師是個“鐵樹”一樣的老頑固呢。
木舒覺得這一對父女可真是有趣得緊,想到明天歐陽克和郭靖就要接受黃藥師的考量了,不由得心生好奇。用過了晚膳,木舒正想去休憩,讓他們兩人有交談的餘地,黃藥師卻忽而開口問道:“葉丫頭,你跟蓉兒如此相似,那你看那歐陽小子到底哪裡不討喜了?”
木舒微微一怔,方才笑道:“歐陽公子才貌兼備,家世不俗,我之前只聽了黃姑娘的幾番言辭,竟是不好多言呢。”
“只是,黃前輩和尊夫人之恩愛,世所皆知,其間情意,委實令人動容不已。”木舒不好說歐陽克的壞話,只能反覆斟酌著言語,嘗試從另一個角度來解釋這個問題,“黃姑娘從小就陪伴在前輩的身旁,許是早已嚮往這樣‘一生一世一雙’的愛情,便也憧憬像前輩這樣專一痴情的人。都道是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歐陽公子千好萬好,黃姑娘卻不是其心中唯一,所以才會多有不喜吧?”
哪個父親不想成為自己女兒憧憬的對象?黃藥師頓時被這一番話說得心中舒坦,但隨即又唇角一僵:“……我和那傻小子很像?”
這特麼就很尷尬了,為了不好心辦壞事,木舒立刻擺出一副遺憾的神情,嘆息地道:“魚和熊掌不可兼得,是以擇最重要的一種。風流倜儻的俊美公子不過曇花剎那,唯有美德可以永存,黃姑娘真是個能捨得下的聰明人呢。”
眼見黃藥師心情多雲轉晴了,木舒才笑著勸道:“雖然說婚姻大事,皆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是黃前輩想必也不希望黃姑娘同自己的夫君成為一對怨偶吧?今日見黃姑娘幾次對歐陽公子出手,其中或許有什麼誤會,前輩可以讓他們好生交談一番,解開芥蒂,否則日後還是喊打喊殺,怕是不美。哪怕沒有歐陽公子和郭公子,以黃姑娘之才貌,難道還怕婚配嗎?前輩就莫要因此而憂心了。”
以局外人的身份點撥了幾句,木舒就含笑退場,給兄長和前輩留下個交談的地方。
能調和氣氛的人離去,室內一時之間恢復了寂靜,唯有白煙裊裊的茶香,給這個茶廳增添了一縷溫度。
“待人接物溫和有禮,品性良善,玲瓏剔透。”黃藥師說完,微微沉默,嘆息地道,“……丫頭是個好孩子啊。”
“年不過桃李,我們……”葉英握著茶杯的手微微一緊,接下來的話語,卻是怎樣都無法繼續。
“九陰真經乃是武學至寶,其中療傷篇和易經鍛骨篇更可謂是奪天地之造化神工,對丫頭也沒有作用嗎?”黃藥師這般說道。
“昔年她出事,我們也曾尋過相關的武功秘籍,不求她重歸武道,但求她長生無憂。”葉英微微垂首,氤氳的霧氣模糊了他的眉眼,讓人無法判斷他的情緒,“但是沒有用,她的丹田完全被毀了,經脈也受了創傷,這意味著她的身體無法存住內力,我們也無法將內力傳入她的經脈——一切大補的藥物都形如虎狼,甚至離經易道的混沌內力都會讓她受傷,黃兄,你可懂這其中的意味?”
——只能看著她的生機日漸衰竭,只能看著她離他們遠去,這又是一種怎樣的絕望?
“富甲天下也好,武功冠絕天下也罷,人生總是十有八九不盡人意。”想到去世的妻子馮蘅,黃藥師也是心中一哽。妻子死後他並未再娶,也曾想過一葉孤舟漂泊在海上,吹著簫,在皎月的銀輝下沉入海底,如此也算是風雅地結束了自己的一生。但是終究因為對女兒放心不下而選擇停留在塵世,若是女兒也不在了,那他當真不知道如何是好,這樣的心情,大抵是相似的吧。
更何況那樣的孩子,經歷了這樣的坎坷,依舊溫柔地對待這個塵世,塵世卻從未給予她哪怕是一絲半點的溫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