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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此時,木舒才猛然回神,這不是《射鵰英雄傳》中楊康和穆念慈初遇的場景嗎?這也是郭靖和楊康的初次相遇。
提到射鵰英雄傳,木舒只想起了“南帝北丐,東邪西毒”,其他的也只記得主角郭靖以及女主黃蓉。對於這本小說之中的反派楊康,木舒只剩下一個“楊過之父”這樣單薄而模糊的印象。但此時猛然看到熟悉的場景,埋藏在記憶深處的故事劇情竟被翻出了大半。
楊康,又名完顏康,乃是宋國抗金名將楊家之後,其父楊鐵心與郭靖的父親郭嘯天乃是拜把子的好兄弟,兩個孩子的名字也取自“靖康之恥”。但是金國王爺完顏洪烈愛上了楊鐵心之妻包惜弱,害死了郭嘯天,致使楊鐵心和包惜弱分離足足十八年。而當時懷著孩子的包惜弱以為楊鐵心已死,無可奈何之下成了完顏洪烈的王妃,誕下“楊康”後來也成了“完顏康”,楊家之後卻成了金國的小王爺。
木舒神情恍惚地看著遠處“比武招親”的錦旗,心中突然萌生了想說些什麼但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麼的糾結。
楊康在《射鵰英雄傳》的故事之中作為反派,木舒年幼無知之時也曾氣憤過他的傲慢矜驕,不折手段。但是長大了,懂事了,再以成熟的三觀回首往事,居然也對這個年少時萬般厭惡的反派心生同情了起來。
楊康實實在在是一個悲情的角色,他的悽慘之處就在於生養之恩相駁,血脈家國相逆。他從誕生之日開始,就一直被完顏洪烈視如己出,喊了完顏洪烈足足十八年的“父王”,卻從未有人告訴過他自己的身體中傳承著怎樣的血脈。楊康從來不知道自己是一個宋人,他一直都是作為“小王爺”而存在著,所以他厭惡教他武功卻總是將抗金掛在嘴邊的丘機處,所以知道真相後會那樣絕望的走上歧途。
哪怕楊康一直被人罵“認賊作父”、“貪慕富貴”、“賣國求榮”,木舒也覺得,這個角色從誕生那一刻開始就染滿了身不由己的悲情色彩。
一邊是十八年的教養之恩難捨,一邊是血脈骨肉親情難斷;一邊是給了他半生榮華富貴的金國,一邊是這具塵世驅殼捆縛的道德枷鎖。楊康是在榮華富貴的溫室之中長大的花朵,直到有一天面臨殘酷的真相與現實,風雨便那般輕易地將他摧折。
他本來可以不“認賊作父”,可以不“賣國求榮”,但是沒有人告訴過他,包惜弱沒有,丘機處也沒有。
作為母親的包惜弱只是整日以淚洗面,思念著丈夫楊鐵心,卻從未告訴過楊康他並不是完顏洪烈的孩子;作為師父的丘機處事務繁忙,除了教他武功,就是將“抗金復宋”掛在嘴邊,從未告訴過他他並不是金國人。然而從未告訴過他對錯也從未教過他對錯的兩人,十八年後卻突然告訴他他認知的一切都是錯的,然後又理所當然地逼著他“改邪歸正”,逼著他“回頭是岸”。
唯一對他真情相待的完顏洪烈,被他視為最親近的生父,願意為了救他而下跪的那個人,卻偏偏是弒親仇人。
這樣的人生豈止是“悲劇”二字可以論述的?
木舒心情有些沉重地坐回到位置上,忍不住嘆息出聲。許是著書人感情都有些豐富,難免便顯得多愁善感了起來。
葉英不知曉她為何而感到沉重,但還是放下茶杯,輕輕撫了撫她的發,溫聲道:“怎麼了?”
木舒無意識地回蹭葉英的手掌,有些郝然自己沒有控制住情緒而被兄長發現,卻又覺得自己的煩惱或許能在劍心堅定不為外物所動搖的兄長這裡得到答案。是以木舒沉吟半響,斟酌了語句,笑道:“沒什麼,只是在思考一個問題。”
“若是生恩養恩相駁逆,恩情忠義難兩全,世人又要如何抉擇?”
——天地為爐,造化為工,焚的是這三千芸芸之眾,又何來的兩全之法呢?
第七十二章 東邪藥師
葉英知曉自己的七妹向來聰慧,於觀念之上卻是與世人大相庭徑, 幾可說是離經叛道。不過以他心性, 向來不會在意這些, 幼妹只是想法不拘世俗,大節上極有原則, 又何必硬生生用世俗的禮教仁法去束縛其心性呢?
就如同之前木舒詢問無情道和有情道的區別一樣,葉英對她的一切奇思妙想,向來是知無不言。
“緣何有這般感慨?”葉英不知她為何會有這樣的疑惑, 卻還是輕撫著她的發, 這般問道。
木舒一手托腮, 下意識地以指叩桌,思索斟酌起自己的言語來:“若有一孩童自幼為父母所棄, 雖非故意, 卻終是分離。之後孩童為一戶人家所救, 視如己出, 悉心教誨。這般恩情,幾同再造, 孩童應當敬之孝之, 以報恩情, 對否?”
葉英微微頷首, 這個問題幾乎不需要其他的答案, 本就是理所應當,天經地義的。
“那麼,假如, 當這孩子長大成人,性情品性已定,其生身父母卻尋上門來。”木舒說道此處話語微微一頓,換了個較為委婉的說辭,“其生身父母當年亦並非故意捨棄於他,只是天意弄人,才致使多年離別。但偏偏不巧的是,其生身父母原是敵國之人,這孩童身上也流淌著敵國的血脈,血海深仇難消。養父卻是一國高官,於是其生身父母要求其和養父母決裂,弒其養父,歸國從軍。”
“世人常言,身發體膚受之於母,無生身父母,這世上也就無己身,是以生恩之大,正如斷骨連筋,難捨難離。”木舒沒有說出現代人時常掛在口邊的“養恩大於生恩”之理,而是試圖從情感的方面來論述其中的矛盾之處,“但是這孩童倘若當真尊其生身父母之命,與其養父母決裂,便是大義上並無過錯,但從個人私情而言,豈非太過可怖了一些?”
“若連十年數十年的教養之恩也能說斷則斷,哪怕他重歸故里,這般無情豈非也讓人寒心?”
這般說法倒也無錯,人非聖賢,怎可能真正做到太上忘情?便是心中只有家國大義,棄個人私情於不顧,這般作為未免也太過於冷漠了些許。木舒還想將自己言辭再修飾一番,葉英卻已是一笑,道:“這還當真是件難事了。”
連自家大哥都覺得為難了,木舒簡直想鹹魚癱在桌子上,葉英卻繼續道:“可你卻不知,生養之恩大於天,生而不養,卻是罪過。”
木舒微微一怔,猶疑地道:“……不是這樣的,只是昔年略有坎坷,孩童的身生父母並不想捨棄他的。”
葉英容色淡淡,一派清微淡遠,卻是道:“若當真愛其子嗣,分離多年,又怎不設身處地為其思量一番?令其重歸故里乃在情理之中,命其恩將仇報又算什麼?兩國相爭,豈是一人之過?情理大義,既是兩廂難全,便兩廂不擇,如此而已。”
木舒覺得這般沒錯,但是萬一情況更加複雜又該如何是好?這樣想著,木舒又道:“那萬一這孩童之所以會和父母分離多年,正是養父母之過,只是無人告知其真實身份,是以心安理得地享受了十數年不屬於他的榮華富貴,又該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