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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的也是啊,不過這回……唉,再熱乎都要涼咧。”
想起曾經在唐門裡流傳的消息,唐門弟子便是不喜唐無樂,心中都多少有幾分同情。如今唐小婉歸堡待嫁,卻對唐無樂避而不見,那向來打不退攆不走的好哥兒唐無樂居然也沒再上趕著討人嫌。好東西還是一件又一件地往妹兒的嫁妝堆里送,生怕她嫁出去過得不好似的,但也沒有如最初那樣對葉凡喊打喊殺,恨不得幫自家妹兒招贅,將她一輩子留在唐家堡。
如今雖然疼寵依舊,但是似乎也放棄了自己在唐小婉心中的地位一般,該對妹兒好的仍然半點不差,卻也沒再往自家妹兒眼前湊了。
“他這樣倒還好些,好歹還知冷知痛,瞧他以往那樣兒,真讓人懷疑他腦殼子有問題。”跟唐無樂一同長大的無字輩弟子倒是有些無所謂,慫了慫肩膀道,“到底是寵了這麼多年的妹兒,八成他如今也鬧心得緊。”
唐無樂現在的確鬧心得緊。
倒不是為了唐小婉——跟木舒相處的時間雖短,卻也讓他看明白想清楚了很多事情,許是那人豁達的心態影響了他,唐無樂也學著放下自己的執念。妹兒既然不喜歡他,不喜歡唐家堡,那作為兄長也總要圓了她的夢。讓她離開這個在她心裡充滿黑暗和血腥的家,讓她走到陽光底下,去江南水鄉,聽自己喜愛的流水小調,觀自己心心念念的文人風雅。
其實唐無樂心裡一直清楚,唐小婉與其說是深愛葉凡而不顧一切地與他私奔,倒不如說,她是在纏負枷鎖逐漸絕望之時看到了一線的光亮,所以伸出手不顧一切地抓住。否則當年不過垂髻年華的兩個孩童何來的情愛可言?他這個妹兒啊,的確不適合生存在唐家。
她心太善,太過柔軟,他們將她保護得太好,所以當她直面唐家背地裡的黑暗,才會如此抗拒,如此如此的無法原諒。
看開了之後,雖然對於自己也被妹妹歸類為“殘忍”的那一類人而心有鬱郁,但是他也不曾後悔踏上這條黑暗的道途。他是唐家的少爺,是唐門的弟子,成為殺手,染滿血腥,是他的宿命也是他的責任,他不可能為了唐小婉而放棄,那唯一能做的也只是送她離開,離開這個對她而言血腥而黑暗的牢籠,離開這個讓她良善的內心無法接受的唐門,也離開他這個早已雙手染血的兄長。
面對唐小婉,唐無樂已是心如止水,再無波瀾——他鬧心的原因,另有其他。
他依舊一身浮誇靡麗的服飾,甚至更加誇張地將紅牡丹繡了金線,金紅相配還帶綠葉,簡直是讓人辣椒水潑了眼睛。他牽著自家大黃漫不經心地在街上走著,身邊跟了兩個一看就面容猥瑣的狗腿子,所過之處神魔皆退,遠出數丈。但凡有點姿色的姑娘紛紛以袖掩面,轉身而逃,唯恐小霸王看上自己;但凡自戀一點覺得自己不比小霸王容貌差的男子,紛紛掏出面具戴上,免得一會被瘋狗死咬不放。
身邊的兩個狗腿子奴顏媚骨,笑得臉皮子都要皺起來了,不停地指點著道:“少爺!您看!那位姑娘身量高挑窈窕,姿色不差啊!”
唐無樂隨意地瞥了一眼,冷哼道:“長這麼高是要撐房梁嗎?你什麼見鬼的眼光?”
狗腿子擦了擦冷汗,立時改口彌補道:“是是是,哪裡比得上少爺慧眼識珠?那您看!那位姑娘媚眼如絲,可不美哉?”
唐無樂瞅了一眼就忍不住暴躁,怒道:“又細又長跟斜眼兒似的,看人就像蔑視,你當少爺我能受得了這個氣啊?!”
狗腿子嚇得腿都軟了,另一位狗腿子慌忙道:“可不是?我看那位姑娘不錯,瓊鼻櫻唇,臉似峨眉月,看著跟天仙下凡似的。”
唐無樂滿含不耐,這回看都沒看,就叱道:“峨眉月?!這下巴尖得是要拿來當暗器戳死人不成?閉嘴,再吵讓大黃咬你們!”
狗腿子:“……QAQ”怎麼這樣?您不是向來最喜歡細腰長腿小臉冷艷的美人了嗎?
唐無樂暴躁得想打人,卻見街道一側的書樓里竟堵滿了人,便是他這麼一個惡名昭彰的小霸王靠近,那裡圍著的人居然都沒有注意到。倒是有人不小心掃來一眼,頓時結結實實地打了個冷顫,卻還是硬著頭皮地杵在原地不肯挪步。
會出現這種場面,想都不用想就只有一個原因,唐無樂暗贊終於有事可搞,當即帥氣地打了個響指,一揮手道:“把書給我包了!”
然後動作嫻熟地放大黃趕人,狗腿子插隊砸錢強搶,端的是好一副霸王的模樣。最後在眾人敢怒不敢言的注視里接過狗腿子奉上來的一捆書,滿意的發現果然是扶蘇的新作。完事後還要朝著眾人丟過去一個傲慢不屑的眼神,拉來一片仇恨,揮一揮衣袖,瀟灑地走了。
唐無樂揮退了狗腿子,提著書隨便選了一間酒樓就走了進去,大大咧咧地往廳堂里一坐,拆開封紙拿了一本書出來就開始翻。
酒樓里的客人們原本看見唐無樂進來就滿頭大汗的準備離開,但是此時一看對方這模樣,立刻鬆了口氣重新坐下來。整個唐家堡的人都知道小霸王唐無樂無惡不作,唯有扶蘇出新書時才能安安靜靜的坐下來看書,好生安歇一下午。
食客們安心了下來,重新拿起筷子,感慨著扶蘇不愧是扶蘇,世間能做到此事的也唯他一人了吧。
#男神之光普照蒼生。#
唐無樂拿到書的第一時間就有點嫌棄,因為這次的封面居然黃澄澄的讓人一眼就能想到藏劍山莊。封面也越發古怪了,上次那白骨生花的畫作已經讓唐無樂覺得扶蘇此人想法詭異,但手裡的這本書更加神奇——只有一隻手,骨節分明,修長好看,讓人忍不住想像手的主人是何等的俊美風流。那隻手鬆松的握著,似乎想握住什麼,又似乎在用力的挽留未果之後無可奈何的鬆手。
手指的間隙漏下來一些金光閃閃的東西,似折射陽光的沙子,溫暖明亮,映照得整個封面都是亮澄澄的黃。
唐無樂翻開書,故事的開頭就用簡單而流暢的文字描寫了一男一女,女子名為沙,男子名為柳。奇特的是,與扶蘇以往筆下鮮活得宛如栩栩如生般的人物不同,這本書並沒有描寫沙和柳的容貌、性情、家世以及過去的經歷,只有對話和動作,連心裡描寫都沒有。扶蘇沒有在這本書中融入自己任何的看法亦或者是感情,就仿佛是單獨在寫一個故事一樣,細水長流。
早已有豐富閱讀經驗的唐無樂知曉,扶蘇的書不看到最後,你永遠都不知道他想表達什麼。
與其說這是一本話本,不如說這是一些散碎的片段,像是一個人提筆書寫自己的回憶一般,參差不齊,沒什麼結構,也不知曉事情的先後順序是什麼。但是每一個故事都很有趣,每一個故事讀很溫暖——沙和柳這兩個人物仿佛被刻意模糊化了一般,只能從對話和一些細小的動作描寫去揣測他們的性格,明明是最平淡無奇的小事,甚至只是寫他們去路邊攤吃一碗陽春麵,但莫名就讓人的心泡進了溫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