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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你的哀兵之策可一而不可再,不過是傷敵一千自損八百,你以為讓百姓在城牆上哭訴,他們就會原諒你嗎?”

    “的確如此。”木舒勾唇清淺一笑,她抬頭凝視著李倓,語氣平和地道,“所以,您贏了,我會將剩餘的城池奉上。”

    突如其來的轉變讓戰意激昂的李倓微微一怔,他看著木舒動作輕柔地推翻了象徵“皇帝”的棋子,對這個性格捉摸不透的姑娘也感到有些莫名其妙了:“為什麼放棄反抗?你以哀兵之策奪得了喘息的時間,或許最後當真能反敗為勝呢?”

    “因為沒有必要了。”木舒轉動著代表皇帝的棋子,也站起了身,道,“我說了,這個棋局,不過是當個好皇帝而已。”

    李倓愣怔無語,卻見那眉眼溫柔的少女輕點沙盤,慢悠悠地道:“我的才能不如您,我提出了這麼多的困局,也被您一一化解,可見帝王之道,您的確無比出色。同樣的,御下之術您也比我出彩,我只能重用忠臣良將,而您卻能將小人和君子一同徵用,平衡朝堂,化無為有。在這場戰役之中,您選擇了退兵,而不是繼續攻打,證明您是個仁君,是個賢王,那我還有什麼反抗的必要呢?”

    “百姓們會在乎統治他們的帝皇是誰嗎?不會——平民百姓的要求很簡單,能讓他們吃飽穿暖,就是好皇帝了。再打下去無非也是掀起更多的硝煙與戰火,更多的殺孽,更多的死亡。我將城池拱手相讓,以一己生死換來百姓安康,便是留下千古罵名,又有何妨?”

    木舒微笑,纖細嬌弱的少女,眉眼卻帶著清風霽月的大氣舒朗:“求仁得仁,至少我問心無愧了,不是嗎?”

    ——倓兒,我和親吐蕃是為了大唐盛世,若不能使和親功德圓滿,如何換來百姓安康?

    ——我若是回去了,你便再無出頭之日,便是性命無憂,我的問心無愧呢?我的問心無愧呢?!

    “……是啊。”李倓冷淡地垂下眼帘,望著布滿紅色旗幟的沙盤,話音低啞地道,“成皇者,有人追逐百年之後千古一帝之名,有人貪戀大權在握的高高在上,也有人是為了保住自己的性命,坐享這榮華富貴,坐擁這百里江山。”

    “天下間至高無上的權利與地位,哪怕前路宛如鋼絲之險,渴慕者卻仍多如過江之鯽。”

    ——可是龍椅皇位,坐下去的,擁有的又何止是這山河萬里?

    ——還有這江山裡的萬千百姓。

    “若不能以己心憂天下之憂,不能以血濟百姓之苦,不能以命換蒼生之福——這皇帝又算什麼皇帝呢?”

    李倓的一聲喃喃低語,落在木舒的耳中,卻讓她頓時一臉懵逼。

    #少年,覺悟不錯啊。#

    #次奧!既然這麼有覺悟那你幹啥子放著光明的前程不要去投奔反派啊?!#

    木舒驚覺這其中可能有自己不知道的內幕,九天核心的鈞天君必定是皇室中人,那面前之人是為了奪得皇位才勾結南詔反唐的嗎?可是那也不對,如今一場沙盤戰役下來,彼此都已經將對方的心性手段摸索得七七八八了。此人的治國之道與弄權之術精湛得讓木舒自嘆弗如,該說九天不愧是能自詡為天的人,其兵法國策都已臻化境,便是被譽為天縱奇才的顧惜朝所書的《七略》,都會因此而遜色三分。

    九天傳承的秘法《九天兵鑒》,從南北朝流傳至今,不知經手過多少驚才艷艷之輩,其中的內容被不斷充實與完善,取其精華而去其糟粕,落到本代九天手裡時已是集百家之長。面對這樣可怕的對手,能夠在最後反戈一擊之後坦然認輸,木舒自覺得已經十分了不起了。

    行軍布陣非她所長,治國之道亦然,不過是為了寫書才不斷充實自我罷了,與木舒本身的生活並無太大牽連。

    ——她最擅長的,反而是人心之道。

    眼看著事有可為,木舒斟酌著自己的言語,故作漫不經心地道:“與公子過招,在下自嘆弗如,只是這賢明君王,到底不是隨處可見的。總歸唐國是沒這個福分的,唉,慢則五年,快則三餘,這唐國的天下就要亂了。”

    第一百一十七章 何不為皇

    李倓一邊擺弄著棋子一邊追憶往昔,聽聞木舒這話一時間還未能反應過來, 等到他想清楚對方話語中的含義之後, 頓時猛然抬頭, 一雙清雅貴氣的丹鳳眼微微眯起,隱現鋒芒:“哦?何出此言?”

    “您國策學得這樣好, 您怎麼會不知曉?”木舒故作詫異地微微瞪大了一雙圓溜溜的杏眼,斬釘截鐵的語氣裡帶著些許的銳利,半諷半刺地道, “當今聖上寵信jian佞, 前有楊國忠, 後有安祿山,宦官當道, jian臣持政, 比之方才國策之戰中我之地位又有何區別?其艱險之處更是有過之而無不及。天寶四年, 雁門關玄甲鐵騎之變, 統帥薛直戰死,雁門關落入安祿山之手, 公子敢說一無所知?”

    “安祿山作為三鎮節度使, 手握兵權, 錢權糧勢皆盡齊備。可這麼個人卻能在聖上面前裝得跟龜孫子一般無二, 能跳胡旋舞取樂聖上, 認楊貴妃為母,公子莫不是以為他天生如此,自甘下賤?堂堂節度使就能低聲下氣到這等地步?卻不知外人看他可笑, 他卻笑外人愚痴。如今連天下九關——兵家必爭之地雁門關都落入了安祿山之手,公子你當真覺得他就是那忠君愛國為此肝腦塗地也在所不惜的忠良之輩?”

    ——倘若不是骨子裡頭自甘下賤的人,那對方的一切行為套上“忍辱負重”四字,可就顯得觸目驚心了。

    ——而安祿山從一個半帶突厥胡人的血脈爬到如今位極人臣的高度上,又怎麼可能自甘下賤呢?

    “明國先輩流傳著一句老話,高築牆,廣積糧,緩稱王。”木舒凝視著李倓,雖然隔著半張面具,但是木舒仍然從其下顎的肌肉、唇部以及眼睛分辨出他此時糟糕的心緒,思忖著火候已至,才重重地砸出了一個實錘,“公子不妨去查探一番安祿山治下的范陽郡雄武城,對外安祿山說是為了抵禦外敵的侵占,但是其中門道是非之多令人咋舌不已,那句老話應驗了多少,公子可以思索一番。”

    李倓面色難看,有許多話想說,有許多問題想問,但最終都只能咽入喉中,換來一聲輕嘆:“知曉了,我自會去查探清楚的。”

    見其慍怒不渝不似作假,木舒心頭越發覺得奇怪了,既然對謀逆之事如此厭憎,又緣何要與南詔王同流合污呢?木舒對其中蹊蹺百思不得其解,伸手在點心盒子裡掏了一塊玫瑰蘇出來,卻不吃,只是用手絹將它輕柔地包起來。仗著自己如今有護罩保佑,便膽大包天地直言道:“實話說,公子,方才與您一戰,我也知曉您並非那等通敵叛國之輩,既然如此,您為何要勾結外敵,禍及大唐蒼生呢?”

    木舒如此問話可謂是危險至極,就差沒指著李倓的鼻子問他這麼做的目的為何了。換做是最初相遇之時,李倓只怕要嘲笑對方天真愚蠢,自己心中溝壑萬千,又豈是她一介閨閣女子能懂的?但是如今經歷了沙盤一戰,木舒在他的心中又是個不遜色自己的武學宗師,只不過酷愛藏拙賣乖罷了——這心境變化了,態度上自然就有了不同,此時李倓不覺得被人冒犯,反而還產生了微妙的自豪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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