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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即,一股窒息的沉默在房間中蔓延,葉英不再開口,木舒也不知道該如何與這個陌生的大哥交流。
甚至於,她心中產生了幾分詭異與微妙——按理來說,葉英會豁出走火入魔的危險為這具身體的原主人續命,說明他還是很在乎自己的妹妹的。但是不知道為何,短短的幾句交談,木舒感覺到的卻是這一對兄妹之間十足的冷淡,葉英對“妹妹”的態度實在疏離冰冷至極,甚至連“有禮”都遠遠稱不上。
比如,哥哥面對自己五歲的妹妹,不說多親近吧,但是也不會就這麼站在床邊如同一柄劍似的充滿了壓迫感。而那一句看似關懷的話語也好似敷衍,仿佛只是為了確定“是否有事”,除此之外的一切都並不重要。他甚至連安慰都沒有,連詢問詳細的情況都沒有。
這讓這些天以來一直被熱情以待,只需要被動了解親人們的木舒感覺十分的無措,不知道如何親近這朵冷冰冰的高嶺之花。而她一旦緊張,就開始忍不住摩挲自己的衣角,耳畔聽著布料摩擦之間發出的細微沙沙聲,會讓她稍微有幾分安心。
腦海中一片漿糊之時,卻忽而覺得被子一緊,木舒一抬頭,就看見葉英坐在了床沿,偏首朝她望來。
她這才發現,葉英三千青絲盡成白雪,一雙眼睛居然是閉著的。
在原主的記憶里,葉英是是一個清俊的黑髮青年,有著一雙沉靜寧和的琥珀色眼眸,乍一眼看過去宛如濁世翩翩的貴公子,矜雅秀逸。但是如今的葉英,清俊如故,卻白了三千煩惱絲,更加超凡脫俗,宛若獨臥雲端的姑射仙人。
木舒的心卻一下子涼了,她怔怔地看著葉英的眼睛,張了張了嘴,聲音如同卡在喉嚨里一半艱澀:“大哥……你,你的眼睛……”
木舒突然想到葉暉欲言又止的神情,想到系統所說的走火入魔,想到記憶的最後,葉英慘白著面色朝她跑來的身影。
她頓時覺得心裡一痛,巨大的愧疚壓得她幾近窒息,形銷骨立的臉上越發顯得大而明亮的眼睛猛地一閉,便落下了淚來。
順著瘦削的臉頰滑落的淚水,一滴一滴地破碎在上好的絲綢上,濡出深色的痕跡。
此間種種,似情有苦衷,然追根究底,不過愧對長兄。不過如此,不過如此。
第五章 有心無力
被宣布了死期,被灌了一大堆苦藥,被扎了針的痛楚,木舒一直都能苦中作樂,痛急了也要笑著哭,決不讓自己的負面情緒影響到他人。
但是看著葉英如今的模樣,她卻是渾身顫抖,豆大的淚水止不住地往下滴,抿著唇不敢開口說話,怕自己一張嘴就要發出哽咽的聲音。
原主到底是為什麼能放棄得這麼心安理得的呢?有這麼好的哥哥,這麼好的家庭,這麼優越的環境,為什麼不好好珍惜呢?她甚至還有金手指在手,資質卓越,又為什麼非要追求少年成名?鋌而走險的結果是拖累了自己的哥哥,還讓家人這麼擔心,最後撒手一走了之,她良心怎麼過得去?
木舒乖巧了一輩子,哥哥和父母永遠凌駕在她自己之上,所以她永遠不能理解原主這種不負責任的行為。這些天以來她一直在調節自己的內心,也已經做好了心理建設,努力地融入這個家庭。因為葉英的性格和她上輩子的哥哥木清性格極其相似,所以木舒一直都對葉英抱有十足的好感的。雖然不至於立刻將他們視若至親,但也已經有了想當一個好妹妹的念頭。
只是心中百轉千回,自以為能夠不計較於心,卻還是難以釋懷這在她看來無比荒唐的一切。
許是因為那份從容冷淡的氣度與木清相似,真正看到被原主拖累的大哥,她竟有了一種感同身受般的憤怒,悲傷而又心疼。
她死死地攥著床單,睜大了眼睛,靜靜的落淚,稚嫩的小臉上竟有和年齡不符的哀慟之色,看上去可憐到了極點。
淚眼朦朧的她卻沒看到葉英微蹙的眉宇,他微微傾身,抬起一隻手,片刻的遲疑之後,才仿佛要確認什麼一般,輕輕地覆在木舒的腦袋上。他的動作僵滯而生疏,看得出來並不常做這個動作,但是心緒一片混亂的木舒卻沒有發現這一點。上輩子的哥哥也喜歡摸她的頭,是以木舒下意識地蹭了蹭葉英的手,像是受了委屈的小貓兒一般含著受傷的爪子狼狽地尋找安撫。
葉英的動作徹底頓住了,他的手久久地停留在木舒的腦袋上,沒有移開,也沒有說話。
直到木舒反應過來不對勁,一臉迷惑地抬頭看向葉英時,他宛如弦般緊繃的身體才一點點地放鬆了下來。
木舒揪住葉英的衣袂,正想問一問他眼睛的事情,卻忽而覺得身體一輕,被人抱出了被窩,轉眼,便被攏進一個梅香泠泠的懷抱里。她小小的手攥著一點衣袂,後腦勺被葉英的手蓋著,有些懵地被葉英按在懷裡。費勁地在他懷裡揚起頭,卻只看到他微抿的薄唇和線條微闔的下巴,那略帶堅毅的弧度似乎在昭示著他內心正在努力克制著某些欲要傾瀉出來的情緒。
木舒擰著半截衣袂有些傻眼,不懂為何方才還那麼冷淡的大哥突然變得這麼情緒外露。作為一個成年女性,被一個如此英俊的男子抱在懷裡,哪怕是以一個孩子的姿態,木舒也覺得十足的彆扭的。但是木舒隱隱感覺到葉英此時的心情定然複雜到了極點,是以不停地催眠自己這是自家的哥哥木清,乖巧地窩在他的懷裡,當一隻軟綿綿的抱枕,許久都沒有說話。
等了許久,等到快要睡著之時,木舒才聽見葉英一聲壓抑過後淺淺的嘆息,低低地,低低地道:“小妹……”
“嗯?大哥?”木舒有些含糊不清地咬字,攥著衣袂的小手揮了揮,聲音是孩童特有的軟糯稚嫩,“大哥怎麼了?身體不舒服嗎?”
葉英沉默了片刻,才輕輕地放開她,只是這樣一個簡單的動作里,都透著一股小心翼翼的感覺。
木舒覺得怪異極了,這種仿佛對待失而復得的珍寶般的態度,讓木舒感覺自己好像是不抓住就會徹底飛走的白鴿。她抬起小嫩手撓了撓自己的小鼻子,忍不住攥起拳頭揉了揉發酸的眼角,悶聲道:“大哥,你的眼睛……”
“小妹不必擔心。”葉英輕輕撫了撫木舒的發,眉眼不復冷峻,反而帶出了幾分清淺自然的,歲月靜好的溫柔,“大哥只是為了領悟無上心劍之道而自閉視覺,並非為人所傷。”
聽了葉英的解釋,木舒才放鬆了些許,雖然能理解習劍之人為了劍道而付出一切的決心,但是她仍然覺得舌根發苦。等回過神來,木舒才有些納悶為何葉英的態度變得那麼快的,明明方才還是一副冷若冰山般的樣子,如今卻突然變得溫柔了起來。但是葉英的溫柔讓她安心了不少,那種似有若無的壓迫感也消失無蹤,她頓時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軟綿綿的小女娃笑出兩個可愛的小虎牙,一雙溫潤的杏眼都彎成了月牙灣,帶著純然真誠的柔軟與天真。葉英看不見她的笑臉,但是能感覺到小動物一般窸窸窣窣磨蹭著的小動作,饒是鐵石心腸的人都能被這孩童的撒嬌給軟化成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