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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遺風好似也習慣他的這般態度,從容不迫的轉過身,訝異道:“為何不做事做絕?”
“總覺得你在把我往歪路上引,”顧生玉撇嘴,然後正色道:“你信天數嗎?”
王遺風先是對第一句話似笑非笑,緊接著在第二個問題下搖頭。
他從未信過天命。
想到這裡,背在身後的手微微握緊。
顧生玉恍若未覺的嘆息道:“可是我信,無名是亂世的因,而他牽引的果盡在我心中,但要是失了他,數年做局,以此改命就會化作浮華泡影,白費力氣。須知,人死去,這天命也會換個人,無比狡猾呢。命數一說,我至今無法看透,總在覺得自己懂的時候,又會發現它的廣闊至深,有如無垠黑海,未知如宙,寰宇無窮。浩瀚,精深,博大,越是了解也就越發敬畏。”
王遺風略略揚眉,懂了。
雖然不信天理因果一說,但惡人穀穀主也是飽學詩書,讀遍五經之輩,顧生玉的意思他聽的分明。
由於無名牽展開的天命如蛛網密布世間,顧生玉布局數載將他握於掌心可通過他來揣摩天意,但要是無名中途有失,天道換人。不僅心血毀於一旦,還會牽連如今已定之局。到時未來模糊不清,不知有多少人會吞命在天意這道不明之念下。
想到這裡,王遺風聲含笑意,“瞧不出你是這種匹夫有責,天下興亡之人。”
顧生玉正捂著眼睛思索,聞言拿開手翻個白眼。
“那在你眼中我是怎樣的人?”
王遺風垂眸笑道:“該入我惡人谷之人。”
顧生玉低頭許久,再開口時語氣竟是帶出一絲冷意。
“你說的不錯,要是繼續無牽無掛下去,可能惡人谷確實是適合我的歸宿。”
王遺風迴轉半身略微驚異,但他不過片刻又轉過身去,“這般樣子,你當真沒給他人見過?”
背後之人,淡淡勾起嘴角,惡人谷鬼哭狼嚎再起,只因顧生玉來了。
眼無情,笑無心,面似鋪冰冷寒,怎麼看都勝過世間無數俊美男子的面容,儼然不似人間應上九天。
九天之仙,脫俗絕倫,紅塵滾滾,搫緲悲歡。
道不出的古道熱腸都在這雙眼下凝滯,說不出的情熱血寒都在這笑意下森然。
所以他低著頭,不讓這副面貌露於人前,這本不該被“人”所瞧見。
訕訕一笑,顧生玉低著頭,藏起此時的表情。
但王遺風心知,人性有魔有佛,有正有邪,但像顧生玉這般極端的倒也真是異數。
“藉故離開藏劍,藉口是處理九天一事,但根本是為了躲避葉英吧。”
王遺風像是什麼都知道一樣吹起紅塵曲,刺耳的笛音響徹烈風集上空,直到顧生玉收拾好表情出言制止他才停下。
顧生玉揉揉自己臉蛋,無悲無喜的說道:“我這情況有些複雜,不是我想躲著他,只是不想惹來不必要的擔心。”
王遺風不置可否,“所以你打算怎麼做?”
顧生玉抹把臉,用一句意味不明的話回復了他。
“時機未到。”
王遺風懶得理他,就是在他離開前請他幫一個小忙。
“我徒兒葉凡好久沒有來看我了,我想見見他。”
顧生玉頓時用看奇珍異獸的眼神凝視王遺風。
“你?會想徒弟?”
王遺風眯起眼睛,“不可以嗎?”
語氣淡然輕飄,顧生玉聽的呲呲牙,嘖嘖有聲道:“好,我會提醒他,但他來不來我不保證。”
王遺風好似也沒有強迫葉凡一定要來的意思,靜靜看天一會兒,他道:“藏劍那邊兒來消息,懸賞名醫救治他們家的大小姐,我相信這個消息你會感興趣。”
顧生玉沉默片刻,起身揉揉頭髮。
“得,敘舊到此為止,我回藏劍一趟。”
“多嘴問一句,你自明教之後有多長時間沒回杭州去了?”
顧生玉摸摸下顎,不假思索道:“三年。”
“……”
“呃……我中途是有回去幾趟的,不過呆的時間不長。”
王遺風輕笑兩聲,隨著時間愈發平靜晦澀的惡人穀穀主,只讓人想起無人能及的深海,任憑暴風驟雨,海下仍是靜若深淵。
持起笛子放於嘴邊,當王遺風擺開架勢,顧生玉趕忙逃跑,背後紅塵曲蕩漾天際。
離開惡人谷的時候,知曉他走了的惡人們舉杯歡慶,估摸他只要徹底走過三生路,這些壓抑狠了的惡人們就會開場宴會慶祝一下羅剎走人。
顧生玉踏過那條進入惡人谷必走之道時,恰好與一位唐門炮哥擦肩而過,然而對方停下了,他卻沒有,走出好遠他還能感覺到對方停留在自己身上的視線。
沒生出多餘的好奇心,顧生玉儘管頭也不回的離開,原地靜立的是易容之後的不滅煙,他在等顧生玉消失於視野範圍候便轉身來到谷主所在。
不滅煙道:“就這麼讓他走嗎?”
王遺風不緊不慢道:“難道還要讓他留下嗎?”
不滅煙斟酌一下,開口:“我以為谷主很欣賞他。”
“欣賞是一種感情,”王遺風不咸不淡的道:“但之餘他,這份感情的分量太輕,顧生玉不可能會留下,他已經找到人生牽掛,可喜。”
不滅煙驚訝的看著他,“谷主……”這是他第一次聽到谷主祝賀別人,他不是耳朵出問題了吧?
王遺風瞥他一眼道:“計劃都收起來吧,既然顧生玉自有考量,那就沒有我插手的必要。”
不滅煙:“是!”
這麼些年來,王遺風可是為了不讓顧生玉因他人移性費盡心機。
顧生玉感覺到的目光監視最起碼有三分之一得他出大力。
與唐玄宗意義不明的舉動和無名明顯的覬覦不同,王遺風見過顧生玉入魔後的破壞力,也最清楚這人要是塵心墮魔,那必是天下大害,只能上天除之!
作為一介不信天的薄涼“惡人”,遭逢這等徘徊在善惡之間的強大,難免親自出手護持實在是違背慣來行徑的事情。
但王遺風也不是喪心病狂到放魔入人間逞凶的小人,雖然他看不起正道人士,可原則底線不容置疑。
然而意外的是,在和顧生玉熟悉之後,王遺風發現對方很對胃口,再加上顧生玉多數時間宅在家裡,王遺風倒也不排斥這份必須要做的關注,索性隨心而為,關係逐步發展成莫逆之交的程度。
這在最初他根本想不到會有的結果,道一句天意似乎並不奇怪?
不論怎麼說,顧生玉比起那些指手畫腳,口口聲聲仁義道德的傢伙實在是要好的多。
王遺風與他熟悉後的第一觀感,可喜可賀,是正面的,那逆天的魅力值又起到效果了。
不過這對顧生玉自己來說,或許是從未想過的問題,畢竟他能逍遙源自他對人的真誠兒自己一向沒多少自覺。
秋風澀澀起舞飛旋,零落一地金黃,弄舟春潮看晚渡,能幾回,訴離別,隔日成雙對,今朝杭州回。
回到杭州途中,顧生玉撿到一大一小兩隻。
事情開始是這樣的,兩個被追殺的亂七八糟的孩子在街市上橫衝直撞,大的帶著小的那個衝出人群,直奔城外而去,一群追著他們兩個的大人緊隨其後也衝出城門,一看就不像是正經人辦事。
這大張旗鼓的,有人都在琢磨報官啦。
但這兩伙人卻誰都沒發現自己的顯眼,大的那堆一心一意只有小的那對,小的那對眼裡只有逃跑,誰也沒發現背後有個穿著黑衣的人拿著若有所思的眼神望著他們背影。
兩小隻一路逃到城外山中,林密道窄,很多地方都只有小孩子能進去,是方便的藏身地點,但是這次他們卻走錯路,時至天黑,要是再甩不開人,很容易被那些壞人困死在山裡。
毛毛聰明的想到這一點兒,望著周圍沒有道路的樹林頓感驚慌,道:“小雨哥哥,怎麼辦?沒路了!”
穿著灰色短衫的短髮少年嚴肅的觀察林木之間狹窄且不為人知的小道,然後瞄準一方拉著紮起毛茸茸大馬尾的孩子跑過去。
“這邊兒!”
“好!”
就在他們離開原地的剎那,有一伙人追到這裡,領頭者陰鷙的虎目瞪著樹枝還在顫抖的那個方向怒吼道:“快追,別讓他們跑了!”
逃命中的莫雨毛毛還沒發現,他們一路掛斷的樹葉就是最好的指路標識。
夕陽逐漸西斜,秋季冷空氣漂浮到上空凝成薄薄水霧,天黑的也比夏日要快的多。
毛毛攥攥汗濕的手,慌張的看著逐步黑暗下來的樹林曲徑,山上根本就沒有路,即使有也是砍柴人走過的小道,多是曲折難走。兩個孩子摸爬滾打往山裡面深入,穿著糙鞋的腳已經磨的起了血泡,兩條腿也累得直打顫,但他們心底都有種危機感,追殺他們的人還沒有放棄,他們必須繼續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