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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元剛說完,就見葉英搖頭,他剛想鬆口氣,就聽見葉英說道:“我親自去。”
裴元:“……”一時不知道該怎麼阻止葉英的決定,他張張嘴,無奈笑笑,“你還真是個好哥哥。”
說完摸摸鼻子,裴元道:“我那位友人姓顧,名生玉。你若是真有心,親自過去也不錯。他性子冷一點兒,但最架不住別人軟語哀求,而且特別憐香惜玉。你有這張臉對他可謂是天然的優勢,可以從這方面入手。”
相當慡快的把自家損友的弱點暴露出來,裴大神醫神清氣慡。
葉英聽到顧生玉三字已經第一時間沉默,張張嘴不知道說什麼是好。
裴元以為葉英是遲疑這個名字本身沒有什麼名氣,忙好聲好氣的解釋(天知道這是裴元到藏劍山莊後第一次這麼和聲細語)道:“顧生玉確實沒什麼名氣,但他的醫術我可以作保。若不是他很少出手,不愛留名,他在黃林的名聲不會低於我師孫思邈。”
葉英聽聞心底一震,從未想過那日偶然相遇的人居然會是自家三弟唯一的救命稻糙,而且還能被裴元致以如此高的評價。
既然從裴元這裡得到指示,葉英也不猶豫,當即離開裴元居住的小園,第一時間趕去馬房。
葉暉得了消息也馬上趕到,葉英將從裴元這裡得知的內容統統告訴給了葉暉。
而家裡大小事都已經盡在心中的葉暉立刻為自家大哥準備了最好的馬和充足的細軟,還安排了藏劍弟子隨同。力求在把人送上純陽的同時,也要照顧好從未出過遠門的大哥!
接近黃昏的時刻,莊內數人騎馬從藏劍出發,直奔華山純陽而去,馬蹄踏地,滾滾塵煙。
顧生玉遠在純陽是一點兒也不知道最近會有藏劍山莊的人找上自己,他正沉迷於和於睿對弈。
這女子的棋路,實在是奇詭非常,一不小心就會被抓到破綻一舉攻下。
小心翼翼的將捻起的黑子落下,他看起來仿佛鬆了口氣。
……
華山純陽,雪落無聲
一松,一石,一雪,一花。
——一人。
顧生玉每日都會來到論劍峰上靜坐,不是為了看呂祖留下的奧秘玄解,而是為了在這冰天雪地的孤獨中重拾自我。
那是一個很奇妙的過程,從萬籟靜寂中將沉浸入這片世界的自己抽絲剝繭,取出最乾淨純粹的那一部分……
這個時候,巨石,孤松,飛雪,每一個細節都生動的在腦海中展現出它們的輪廓。
到了最後,就連松針上的雪落,都仿佛被無數次重演一般在眼前浮現出來。
雖然顧生玉並未抬頭望松,而是低頭看“花”。
坐而觀“花”,用顏料在雪地上畫出的一株金黃色細碎的花瓣。
伸展開來的褐色枝幹於雪的一頭漫延到另一頭,形狀不齊,卻使枝梢上生長的花朵栩栩如生。
他每一日都在繪畫,也在觀“花”。
最後不知是花還是畫的作品成形在手筆之下,而紛飛的大雪已經在繪畫的過程中掩埋了其中一部分,這是一副註定留不久的佳作。
呼出口氣,吸取的……卻是論劍峰上的靈氣。
顧生玉還記得自己是怎麼變成現在這個樣子的,起因不過——當年,二字。
十年深居,食於山間,飲於流水,宿於石凸。
聽的——是風拂過萬物的聲響,看的——是雨落於地面的澤被。
或許,他看的遠比以上所說的要多,仿佛深山仙人,餐風飲露,遺世獨立,無心世俗。
可實際上成就的,卻是一個入骨寂寞的“人”。
那是真真正正的寂寞,平日只有鳥雀作伴,蟲鳴附喝,十年裡聽不到另外一個人的聲音。
日子久了,就連人氣都被消磨,恍惚的以為自己是這天地的一部分,終有一日會歸於塵土。
幸運的是在迷失之前,顧生玉堅守住本心。
在那樣嚴苛的修行下,唯一留下的痕跡……就是這寂寞和孤獨。
這是在那十年間唯一與他作伴的事物,也是如今刻入骨髓,不經意間就會流露出的味道。
這兩樣事物將他與他人隔閡出了距離,也令他越發超凡脫俗。
提起筆寫下對這飄雪隆冬的觀想,又在下一波大雪飛來時被掩蓋。
顧生玉做著這樣的無用功,卻姿態閒適,惹得旁人頻頻觀望,驚異不已。
直到於睿到來,純陽里的眾多弟子們才再次堅守本心,修習起每日早課。
於睿這些日子也習慣了來找顧生玉,相熟了之後,會發現他實在是個好對手。
這讓樂於玩弄心機,被外人揣為城府極深的於睿感到親近不已。
她驕傲,而驕傲的人向來缺少朋友,更難有知己。
原本於睿以為自己能與其餘兩位三智慕名已久已是幸事,沒想到還有機會與顧生玉相識。
短短几日裡,兩人並非推杯換盞,行那男子投好所為,反而醫相星卜,道家典籍,琴棋書畫等技藝盡皆切磋了個遍。
奇異的是,顧生玉不僅每項事務都有其獨到的見解,而且個別需要深學的技藝還精深不已,甚至超過二十年來不吝嗇投入精力的她。
若不是看他面容實在年輕,於睿真會以為他是哪裡來的“老怪物”駐顏有術,不過現在也只能服一句“天資絕世”!
這種觀感在於睿偶然和對方談起人心時,對方以“微表情”讀人心思,其效果堪比讀心術一般的高妙。更是讓她深恨為何不早相識十年,仿佛之前的不知實在是自己近年來最大的缺憾。
也因此,她更加珍惜與顧生玉相處的機會。時常冒出新得想法,主動前來求解互述,然後抱著加深的遺憾離開。
而日子一久,於睿精通計略卻不懂人心的事實,清清楚楚的擺在顧生玉面前,藏都藏不住。
顧生玉停下蘸雪水描筆的動作,抬起頭,看向一身白藍唐衣緩步前來的女子。
在來到純陽就總在冒出來的寂繆略散,煥發出夏風一般的風流跌宕。
拂袖間,一捧雪清過路面,不等新得雪再次降下,顧生玉道:“快些走,雪深路滑,濕了裙擺可就容易著涼了。”
於睿莞爾踏上被清理乾淨的路面,在她走過,風雪再次掩沒足跡。
“先生,今天興致不錯。”
她看向雪面上盛放的鵝黃花樹,若不是這花是“長”在雪花表面的,恐怕真會以假亂真,騙了那些不知其藝的旁人。
顧生玉聞言,將手裡的細筆遞給她。
“雪雅,花俗,兩者相合方是雅俗共賞,於道長要不要來個呵筆尋詩,更添風味?”
於睿一聽也來了興致,接過筆桿真如他所說的那般呵氣化開筆頭掛梢的冰棱,彎腰跪地,在雪的表面留下錦繡字跡。
一行小詩,就這樣被寫了下來。
“風雅至極,”於睿提完,望著被飛雪逐步掩蓋的詩句,忍不住笑道。
顧生玉彎眸笑眼道:“也就是我這種閒人才能想到這種‘風雅’的方法。”
於睿忍俊不禁,不得不掩袖擋唇,笑意飛上眼尾眉梢,清色更絕。
但說歸說,笑歸笑,她也沒忘自己找顧生玉有正事。
於睿整理好表情,溫和道:“雪寒風徹骨,還請先生移步。”
顧生玉略微一個挑眉,扶著手旁岩石站起身。恰好這時,頭頂的松針蓋里落下一朵雪花。
若有所感的偏開頭,黃豆大小的雪粒正好掉在他的頸側。被體溫迅速融化成冰涼的水珠,流到兩展分開的鎖骨溝壑。
他穿的單薄,修長的脖頸露在外頭,衣服加起來也不過兩層而已。
不過內力一烘,冰冷的身體迅速回暖,他用小指勾起頸窩裡的水珠,伸出粉紅的舌尖舔了一下……
於睿看著這一幕,驀然面紅耳赤。
顧生玉道:“我們走吧。”
於睿低著頭不敢看他,吶吶應是。
待到回到溫暖的室內,於睿也調整好了心情,坐於塌上為兩人倒好茶。
軟塌方便,正好到人半腿高的位置。鋪有芳糙編織的軟墊,上覆厚棉壓成的鋪蓋,再往上還包了幾層上好的蜀錦。
他們兩個一坐上去,就軟的不得了。而且塌長,寬度正合適放一方矮几。矮几無論是用作弈棋,還是烹茶都是再好不過。
於睿和顧生玉就這麼一左一右的坐下,手邊還有個靠枕方便倚來。
比起顧生玉一坐下就斜在靠枕上面的慵懶坐姿,於睿挺直的肩背和端正的態度簡直是不能更優秀。
顧生玉見狀忍不住搖搖頭,轉移目光看起屋子裡的擺設,首先就是身下這副軟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