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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過之前那般激烈的廝殺居然還有力氣,這可不是普通人辦得到的。
顧生玉直起身子,手裡的劍光一抖,分水斷雪。
“正巧,我也是。”
……
黑烏雲海深處電蛇翻騰,雷鳴交加,閃電劃破天邊,不久後就有雷鳴緊隨其後。
正在進行足以轟動整個天下的決鬥的兩人,都沒能在暴雨下保存什麼形象,看起來十分狼狽。
長發濕漉漉黏在臉側,衣服緊緊貼在身上,但這都不妨礙顧生玉站的筆直。
偶爾天空中有光亮閃動,能照出一雙無比明亮的眸子。
以一道紋路布滿西方天空的閃電為信號,在緊接著雷聲炸響的短短時間裡,勝負在一閃即逝的光明下決出。
向雨田一掌分化無數掌影,每個殘影都有如千斤鐵錘,而在最後和顧生玉對上的時候,掌印又會合成唯一一個,齊聚之前所有殘影的力量。
以簡化繁,再由繁化簡,正是和顧生玉相同的境界。
大道至簡!
嘩啦啦的雨聲就好像世界末日來臨的前兆,烏雲密布的天氣,黑的看不清兩個人的臉孔。
一聲輕笑陡然響起,居然蓋過了雨聲,雷聲,清晰的印在顧生玉心底。
“挺多年沒出現你這樣的人了……”對方一聲十足老成的感嘆,然後上半身衣服全部炸開,密密麻麻上千道劍痕劃破他的皮膚,這讓他看起來像個血人一樣。
“不過我沒輸!”
不服輸的哼哼出來,他一邊用雨水擦著身上傷口一邊說道,然後不緊不慢的邁著四方步離開。
顧生玉獨自立在這裡許久,直到大雨停下,遠山後面升起一道橘線,萬千朝霞隨之揮灑四方,他才緩緩道:“你也沒贏。”
這話說完,他手裡的劍“咔嚓”斷了。
向來是他斷別人的劍,今天終於有人斷了他的劍了。
目光複雜的落到這柄劍上,顧生玉隱隱悟到了一些東西,這為他濕漉漉的眉眼染上一層清寒。
“葉孤城……”
低低嘆完這三個字,如今這三個字在他這裡已經不再有其他含義了。
多年以來不曾將這個名字說出來,是因為深入心底,不說就已經非常沉重,但此時說出來,卻又變得非常輕。
恍惚感到身上有層無形的束縛消失,心境越發圓潤剔透,這對他來說本是好事,但又有種說不出的寂寞。
他看向神秘人消失的方向,精神上仿佛經歷了大變。
無喜無憂,無愛無恨。
之前那滾燙的幾乎溢出來的戰意經過一場大雨,也仿佛被澆熄了一樣。
就在這時,斷劍缺口處有白絹冒了個小邊兒,顧生玉抽出來打開,裡面畫有七幅玄而又玄的圖畫。
顧生玉的眼神在看到它時過於複雜,以至於深沉的唯有沉入黑石的長河能夠形容他的眸光。
既冷,又輕,既沉,又充滿滾滾不停的動力和熱力。
“長生訣。”
他緩聲道,這正是他在葉孤城死後傾力尋找的奇書,卻沒想到兜兜轉居然會是在自己手裡。
“我該如何,你又如何,如今又該如何?”
顧生玉茫然仰頭,神色數變,全身氣勢或如即將噴發而出的火山熔岩,或如深海水底永不融化的千年冰石,或溫柔的仿佛三月春風,或驚戰的變作永不停息的極北之光。
種種情緒在他看向那把躺在地面的劍時,盡皆付諸流水。
他苦澀的得出了以上所有問題的答案。
“現在想通又如何,你已經不在了,而我……也不是當初的我了。”
鬆開手,任由這把跟隨他一起穿越時空的青鋒跌落地面。
曾經無物可載的意志,到了今天,已然不需要任何載體了。
葉孤城……再見……再也不見!
“轟隆——”
糙原遠處的雪山仿佛有感般崩塌陷落,無盡的雪浪狂潮滾滾而下,吞天噬地,隔得老遠都能感受到它勢不可擋的氣勢。
顧生玉遠遠看著,目光平靜無聲,最終在尋來的烏騅馬的嘶鳴中旋身而去。
太陽升空後的萬丈光輝平等的灑向世間,但落到李閥小園裡的光芒卻平添幾分野趣。
隨意亂長的野糙,不規則林立的假山怪石,還有園主人興趣奇異搜羅來的木料,雜玉統統堆積在小園的一角,被肆意生長的花糙掩蓋。
一晃十年,十年前由於各方勢力紛紛潛入水下,故而這即將陷落的大隋也在風平浪靜中勉強支撐住了。
只是被當朝統治下的百姓萬民卻因此愁雲慘澹,楊廣如今已經是徹徹底底的昏君。
大興土木,奢侈鋪張,修築大運河後死去的人已經是累累屍骨不可追,但殘酷的暴政仍在進行。
顧生玉稍微有些了解這方面歷史,知道大運河在未來有著怎樣舉足輕重的地位,但是……黎民死傷也已經不再是書籍上的數字,而是徹徹底底攤放在他眼前的問題。
出於一些心思,他特意給離開幽林小築,化名裴矩隱入朝廷的石之軒送去一封信函,之後百姓的死傷確實得到了扼制。
這麼多年來,早就忘乾淨的劇情,幸好還能起到些許作用。
一面想著,一面合掌,李建成送來的邀請函頓時被蒸發成空氣。
這一手,足以藐視江湖。
顧生玉面無表情,內心腹誹。
尚秀芳大家的表演又是怎麼回事?
去聽歌女唱曲真的符合自己的人設嗎?
顧生玉一面無奈,一面繼續思考當前局勢。
一朝心結解,數年隱世修身,他溫和的一如當年平易近人。
就是他骨子裡的氣質變了,眼眸深邃,偶爾還會閃過幾道震顫靈魂的光芒,流露出的氣質也非尋常人可及。
越是接近十年之約,各方勢力紛紛潛出水面,風雨欲來的感覺越發嚴重。
經過這麼長時間的休養生息,也不知道各家的“聰明人”有沒有意識到,這黃土大地可還有不屬於中原的勢力在。
想到這裡,一詞莫名划過腦海,顧生玉臉色生寒。
五胡亂華。
若是有人敢做出引狼入室這種蠢事,他不一定會做什麼,滅了那人還是能做的出來的。
並非顧生玉歧視糙原民族,他來自的年代早就不分什麼血統,甚至一部分歐洲大陸的人都移民到了東方土地,他真正的擔憂之處還是在於這個時代。
貿貿然民族大融合的下場只會是中原土地分崩離析,顧生玉一開始就沒這麼天真的想法。
未來各個民族能夠互相理解,那是用幾百年的時間,無數局勢改變才形成的微妙可能。
現在這個朝代可沒有那麼樂觀,突厥對中原人就是一群豺狼野獸。放他們入關,代價是生命和文明的殘戈斷壁。
會做這種事的人,無疑都是最大的蠢蛋。
不自覺想的認真起來,顧生玉完美的無視了身前出現的修長身影,直到一道影子隨著日頭移動斜斜的落到臉上,他才不怎麼滿意的抬起頭。
李建成展露完美微笑。
“先生。”
顧生玉一點兒也不給面子,面無表情道:“我沒興趣聽你說話。”
不是他態度生硬,而是李建成這人不知道怎麼了,自從及冠之後,找他“麻煩”的時候比小時候還多。
偶爾冒出的一語,讓他這個自覺年紀不小的長輩都吃不消。
李建成撩袍在他身旁坐下,看起來非常習慣顧生玉的拒絕。
反正顧先生一般情況下不會將自己扔出去,能套近乎的時候要全力以赴!
不知道在何時何地被教歪了的李閥大公子,掛著如沐春風般的笑容,溫和的解釋道:“秀芳大家所歌所藝能被天下人傳唱,可見在這方面造詣深厚。先生當年天下無雙的名聲建成也是聽說過的,因此特意請來‘大家’,與先生互相探討此學。更何況先生冷居多年,建成怎忍心您寂寞呢?”
說著,爪子伸出來。
顧生玉面不改色的一巴掌拍開,起身負手道:“先生我老了,沒有聽歌唱曲的興趣,你這個年輕人倒是可以活泛點兒,樂意看美人看美人,樂意欣賞歌舞欣賞歌舞,只是別來打擾我。”
李建成彎眸道:“先生這不是允了嗎?”
顧生玉納悶的轉頭,他什麼時候允了?
李建成掛著開心的笑容,神情憧憬道:“看美人啊,世上有誰比得上先生的風姿無雙,氣度渾然天成。”
顧生玉:“……”
“砰——!”
路過小園的人見怪不怪,身旁有人的還小聲說著,大公子今天又被顧先生扔出來了。
李建成起身拍拍土,臉皮早就厚到視各種目光異樣於無物。這項本領,連顧生玉真正的徒弟李世民有時都會覺得無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