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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生玉漫不經心的道:“人知道的越多越能對天地感到敬畏,楊廣他恐怕也是這個道理。”
年紀越大,曾經收服整個中原的男人越發力不從心。
在楊廣眼中,這個錦繡山河可能再也沒有當初那般吸引人,反倒化作豺狼野獸徘徊在他的臥榻之邊,讓他日夜難眠,寢食難安。
“以楊廣的心智,應該早就猜到他失道後的中原會如何,所以才越發不作為,只等最強的那一股勢力來到他面前,斬下他的頭顱。”
顧生玉說完,魯妙子不敢置信道:“一代帝王怎至於此?”
“就是如此,”顧生玉面不改色的接下去,“將這萬里方圓做局,楊廣也不愧是能打下大隋的能人。光是這氣魄就不是普通人可及的,就是遺憾他的想法卻是當前最大的弊端。”
魯妙子也是當代人傑,稍一思考便苦澀道:“糙原。”
“突厥帝國雖然一分為二,但強大的糙原民族仍覬覦著中原沃土。有這樣的威脅在,內憂外患,等到他們打明白,中原也已經遍地焦土了。”顧生玉撇嘴道:“所以我才不想露面,我若露面,那些消停起來的勢力定會打破如今眾雄對峙的局面,留給異族機會。”
“……”
話到了這個地步,就算是魯妙子也沒有更好的提議給顧生玉。
顧生玉倒也沒指望從他這裡得到什麼提示,搖搖頭,感慨道:“若他們還能安靜幾年,給中原大地休養生息的機會。突厥也許不會那麼棘手,怕就怕在有人不甘寂寞。”
魯妙子順著他的思路想了一陣,發現實在難辦,最終搖搖頭。
“我一個隱居的人還是別操心了,那麼你怎麼辦呢?風尖浪口,風大水深,你可有覺悟?”
被他這般問的人豈會聽不出其中深意,顧生玉灑脫一笑,神情似有冥冥中註定的玄妙味道。
“不是說了嗎?回李閥隱居,我本身就和李閥關係匪淺,再加上它又是最弱的門閥,多我一個也頂多會顯眼點兒,那些自以為聰明的人是不會選擇在這種情況下出手的。”
魯妙子瞥他,“就只是這樣?”
“破碎虛空。”
“……啥?”
“我說破碎虛空啊!”顧生玉無奈的說道:“我的目標一直沒有變過,破碎虛空,武道終途,僅此而已。”
魯妙子當即面色肅穆,抱拳鄭重道:“當世若有一人可踏破虛空,此人非顧生玉莫屬。”
那一天的談話,僅僅是顧生玉隱居飛馬牧場日子裡的一小段時光。
但當他離開時,魯妙子卻無比清晰的回憶了起來。
高遠天幕,糙長鳶飛,騎著馬匹的人迎風而去,滿頭青絲散入天地之間。
魯妙子遠遠望著他直到消失在視野盡頭,他對站在自己腿旁,板著臉一副小大人模樣的女兒說道:“珣兒,你可要記得你顧阿叔,他可能是這世界上最後一個擁有武心的武者了。”
天大地大,無論遇到多少波折歪路,最終所向,仍是本心一念,誓死不改!
顧生玉此人就是如此,值得被銘記。
商秀珣望著神情嚴肅的父親,不怎麼懂但還是乖乖點點頭。
經過顧生玉的調解,這對父女間的關係已經不如過去那般僵硬了。
魯妙子早早明白商青雅對自己的重要性,一直陪伴到她去世,小小年紀便理解了父親真心的商秀珣也不再那般恨他。
父女天倫,對一個早已隱居的奇人來說,已經是晚年最好的陪伴。
……
深衣高馬,顧生玉這一次出現在江湖的陣勢比以往都要大,密切關注他消息的宋閥,魔門,靜齋,幾乎是立刻派人探明他所走的路線,然後停在前方等著他的到來。
幾方行動本在顧生玉的意料之中。
想想看,畢玄一人就能掌控整個糙原勢力。傅采林一日在高麗,高麗就一日無人可犯。中原一個寧道奇,更是定海神針般的存在。
自己這個最年輕大宗師的分量只會比他們更重,不會比他們輕。
也因此顧生玉在見到等在前方的石之軒時,表情連點波動都沒有。
石之軒仔細端詳面前的男子,與自己相差不遠的年紀,卻已經是大宗師了嗎?
眼底一閃即逝的冷光,襯得他的氣質越發高肅儒雅,邪王的魅力向來在談笑間殺人的隨心所欲上。
顧生玉今日有幸見石之軒殺人,殺的人還是自己。
“……”
雙方見面後都在互相打量,誰都沒有說話,亦誰都在等對方開口。
遠處傳來了馱馬的馬蹄聲,顧生玉不想給人添麻煩的先一步出聲。
“石之軒?”雖是問句但語氣篤定。
他們兩人占據的地方正是城外的大道,迎來送往,車馬不斷,就算他們兩個能憑氣勢清場,但武林高手的威嚴也不是這麼用的。
不知道石之軒是不是也感覺到了顧生玉的煩惱,他微眯起眼睛彎起嘴角。
“顧生玉?”如出一轍的口吻。
顧生玉沉默的點點頭,然後道:“看來我們都久仰對方大名許久了。”
石之軒嘴角笑意加深,眉間憂鬱因此都散開些許。
“顧大宗師抬愛石某。”
他非常有自知之明,也許自己的名聲在武林中確實比這時的顧生玉大,但在高層那一批人。
黑道白道中立勢力的勢力主眼裡,顧生玉一戰三大宗師還都贏了的實力,才是真正值得他們放棄身段拉攏的大宗師。
想想真是不甘!
回憶起竹林里與自己一起隱居的妻子碧秀心,以及自己的女兒……還是日益下降的修為心境更逼迫他內心底線,所以石之軒出現在這裡。
抬起手,石之軒語氣一瞬間變得無比冷淡。
“石某討教顧宗師高招。”
宗師和大宗師一字之差……顧生玉眸光微動,這是在挑釁嗎?
石之軒沒等顧生玉出手,先一步使出不死印法,融合魔道兩派功法的幻魔身法如煙如霧邪意異常,短短時間就拉近了他和顧生玉之間的距離,乍看起來跟瞬移一般可怕。
顧生玉手裡的劍早在十年間就被磨練出了不一般的反應速度,可以說顧生玉的眼睛可以沒反應過來,但他的劍絕對反應的過來。
“噌——!”
劍鋒散雪般出鞘的聲音,無比的快,又無比的慢,能在視野中留下劍光殘影,也能卡著身體的每一個反應動作尋到招式的破綻。
初次交手,以石之軒飛速後退告終。
退到足夠遠的距離,他詭異的看著顧生玉,他認為剛才的感覺不是錯覺。
就在剛才,石之軒面對那柄劍時,才真正感受到了所謂天下第一人的實力。
憑心說那並不是多快的速度,僅僅是卡在身體的反射邊緣。但就是如此,反倒讓身體反應不過來。
即使心裡知道怎麼躲避才好,但手腳就是跟不上意識的反饋。
好像在戰鬥時有人將自己的手腳束縛住了,或是被下了毒一樣,石之軒都不敢相信,他居然躲不過那麼平常的一劍。
“好劍法,”一時心電急轉,石之軒面色不動,眼睜睜看著一縷青絲自半空中落下,沉聲說道。
顧生玉略顯寂寞的跺步向前,“我不喜殺人,更不愛血腥。”
石之軒當然知道,光是顧生玉與三大宗師那種境界的高手對決,還沒有一人出現死傷就能看出來,這絕對是個自我掌控力極強的高手。
顧生玉說完這句又道:“那你又為何而來?”
隨著他越靠越近,石之軒想要再攻的手突然頓住了,眼中一閃而過的……是迷茫。
對啊,他現在不應該在竹林里陪伴秀心和青璇嗎?
原本滿身殺氣的邪王突然就變了,變得一絲殺意也無,滿是憂鬱的眉眼沉入桀驁不馴的高傲,是一個人面對整個天地,他也不會挑一下眉的桀驁不馴。
著重強調這點兒,是為了區別開一分鐘前的邪王和一分鐘後的石之軒之間的差異。
這變化實在奇妙,就像是短短時間身體裡換了個靈魂一般。
顧生玉靜靜看著他,石之軒也靜靜看著他。
風吹過他們兩人的衣袂,還是顧生玉先開口。
“你有牽掛嗎?”
石之軒坦然道:“有個妻子和女兒。”
“真好,”顧生玉發自內心的羨慕道:“你有家可回。”
石之軒仿佛被觸動了一般,柔和下眉眼。
“是呢,很好。”
顧生玉掏出隨身帶著的洞簫扔給石之軒,在他袖手接過時說道:“給你女兒的見面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