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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留香和原隨雲都一起看向他,好似能從他口中看出更多關於那個人的事。
花滿樓不負他們所望的說道:“他真是個非常好的朋友。”最終,他所述的……是這樣一句話。
楚留香沉默後失笑,原隨雲沉默後陷入更深的沉默。
這頓飯大家都吃的心滿意足,拍著肚皮去休息,唯獨一人留在房裡的原隨雲默然無語。
他此時想的不是自己的計劃是不是被顧生玉發現了,也不是自己來救金靈芝是否莽撞,更不是接下來前往蝙蝠島的路途中,會不會出現意外導致不可預計的後果,而是顧生玉這個人!
花滿樓之名早前就有所聽說,這個世上有和自己如此相似的人,哪怕是原隨雲也會好奇。但了解過之後,僅僅是淡淡一笑,一句終究不同,便為這難得的情緒波動畫上句號。
可這世上之大,之奇,又孕育出了顧生玉這個人。
原隨雲就在剛剛險些控制不住的想和他談更多事情,談無爭山莊,談蝙蝠島,談他自己,全無保留。
那一瞬間的心動令他驚恐不已,他不該是這樣。
他應該是溫潤公子,如琢如磨,冷靜自持,謙虛雅致的世家公子,是無爭山莊少莊主,也是隱於暗處,身若蝙蝠,殘忍狡詐,窺探人們心中的黑暗並把它們挖掘出來的蝙蝠公子。
顧生玉令自己動容了,也令他失控了。
原隨雲“望”著自己的雙手,這眼前一片黑暗使他下定決心。
第二日一早,楚留香登上甲板,迎面便是一陣清冽的琴聲迴響,其中的美妙滋味,令他不由的想起死去的妙僧無花。
無花的琴也是極好的,宛若墜落九天的銀河,攜著天宮玉樓的仙氣,在眼前乍然一寒,勾勒出回味不已的情貌。
楚留香直直看去,望見了那位在晨光中撫琴的原公子。
原隨雲的琴攜著海浪,海濤,海霧,海汽,像是一隻文人的筆,輕描淡寫間勾勒出了滄海遠景中的海市蜃樓,大氣磅礴,溫婉細膩。
不遠處的太陽緩緩展露出盡半的身子,大片海水被氤氳出漸變的橙黃,燦金。
一道笛聲跟著響起,清脆悅耳,仿佛竹林沙沙作響,又像雀鳥飛落指尖嬉戲的愉快。
楚留香再看去,長衣落入眼中,長發散於風中。顧生玉站在船頂,橫在唇間的翠笛是上好的翡翠雕刻而成,音質清亮,他聽到的笛聲就是出自於它。
廣袖長舒的廣袖在吹笛時自然滑落,露出一抹白雲般煞是好看的腕間,精瘦有力的小臂自海風中柔和了線條。
甲板上不知多少工作中的水手看的痴痴發愣忘了手中的活計。
顧生玉一如既往專注,專心的附喝起原隨雲的琴。
而原隨雲僅在顧生玉笛聲響起的時候頓了頓節拍,接下來的琴聲猝然變動起來。
與之原味相比,是海浪變海濤,海濤變海嘯,風起雲湧。海市蜃樓一幕被抹去,天地大變的暴風雨隨之而來。
輕巧嬌笑般的笛聲開始了宛若戲謔的竊竊私語,然後笛音剎那間盪入九霄,整個天空都迴蕩著它清脆的笛音。音路百變,音域尖銳,如同直指人心的劍,化作輕言細語的扇。
揮扇舞劍,神女嬌顏,一扇拂去天空陰霾的雲霧,一劍劈散沖天而起的滔天駭浪。
雷電隨之而來,那便歌舞聲起,驅散人心異動。風雨伶仃,那便嬉笑怒罵,皆成文章。
我笑,我哭,縱我長歌。我痴,我狂,我自向天!
一卷人生百態,一曲謳歌喋血,回應了琴聲中的無奈,失控,不語,沉默。
當琴聲和笛音盡皆休止,甲板上沉默的人多了許多。
楚留香唏噓著回神,身旁站著的胡鐵花,金靈芝等人的靈魂還被剛剛的交鋒帶入天外,唯一可聊的,還是同樣淡笑不語的花滿樓。
楚留香打招呼道:“花公子。”
花滿樓回以一笑:“楚香帥。”
顧生玉躍下船頂,來到原隨雲旁,原隨雲少有的拋棄了那副溫文爾雅的模樣,撫摸著琴弦無言。
人說以音識人,剛剛原隨雲的琴聲又何嘗不是讓顧生玉了解到他內心深處不為人知的一面呢?
還記得笛聲中毫無勸解,卻展露出另一番境界將他遠遠拋下,無聲中就是一種惆悵。
惆悵他無法與自己共賞,惆悵他沉淪於黑暗,看不見就在前方那遠比黑暗色彩斑斕的世界。
“原少主,顧先生。”
楚留香和花滿樓聯袂而來,將他們二人間的沉默空氣打破,原隨雲又掛起世家公子矜貴溫和的笑:“楚香帥喚我原隨雲就可。”
“那原隨雲也要記得叫我楚留香,”楚留香掛著非常有魅力的笑容,而且還是那種一見就想和他交朋友的魅力。
原隨雲笑著點頭,花滿樓也提出稱呼問題,當然都被接受下來。
他們友好和諧,關係乍看下去真是非常好。
但敏銳如楚留香怎麼會發現不了原隨雲對顧生玉的避退,要說剛剛發生了什麼……他想起之前的琴笛合奏,說起來,琴聲後來的變化,真不像是原隨雲一貫的為人。
由於認識時間不長,他將疑惑收拾起來,神色如常的和他們聊起。
然後沒過多久,枯梅師太,高亞男,華真真等船上嬌客也都相繼自船艙里走了出來。
眾所周知,枯梅師太是個狠人,她曾把手放到油鍋里煎炸震退敵人,江湖人對她既敬又畏,紛紛尊敬的稱呼她為“鐵仙姑”。
如今她出現,在場人再看,除了看出她臉上有道傷疤毀了姿容,身體又干又瘦外,也沒瞧出她和普通老太太有何區別。
再看向傳聞中被煎炸乾枯的左手,大袖子已經擋住了這隻左手的風情,人們不由的嘆息著撇開臉,看起她身旁的兩位,畢竟沒有特點的老太太總沒有千嬌百媚的美人好看。
跟在枯梅師太身邊兒的,自然會是武林中出名的清風女劍客——高亞男了!
眾人不敢正眼看她,卻可以偷眼瞄。因為看她一眼,她就能瞪你兩眼。這樣兇狠的女人長的再美,他們也是不敢多看的。更別說高亞男雖然好看,但姿色僅是中等稍微往上,仗的還是那股子慡利大方,單論起嬌俏美艷,決計是比不上她身旁這位的。
再看向華真真,這女子他們看的眼生,估計是江湖中沒什麼名號,可是能跟在枯梅師太和清風女劍客身邊的女子又能有多麼無名?
這樣一想,好奇的人更是多了。
女子美艷動人,風姿卓越,我見猶憐,眉目間一股柔弱簡直想讓人把她捧在手心好好憐惜,可是顧生玉卻淡定的說:“別看了,她武功比你還高。”
楚留香默默看向他。
顧生玉微微一笑,加重語氣,“我說真的。”
好吧,楚留香內心咂嘴,嘆道:“這年頭厲害女人是越來越多了。”
他回想起石觀音,水母陰姬等諸多奇女子,發自內心的服了女人這種生物。
她們明明有著比男人都要柔弱的特質,剛強起來卻沒有一個男人能比。
可偏偏在不需要的時候,她們能一個比一個的有欺騙性,讓人根本想不到她們竟然還能夠那麼強!
顧生玉不需要去想此時此刻的楚留香在想些什麼,他只需要想此時此刻的原隨雲在想些什麼就夠了。
華真真出現的一瞬間,原隨雲的氣息變了。
從平和無波,到尖銳冷徹,這之間的變化,他怎麼都不會看錯。
……
天際泛白,船艙里的人差不多都食過早飯出來觀景。
他們混跡到一起,卻又涇渭分明。華山派的人和華山派的在一起,同夥的和同夥的在一起,楚留香他們也自然的呆在一起。
原隨雲作為此船主人,當然各處都有道禮聲,他也一一回了過去,直到碰到枯梅師太那麼一波。
高亞男隨意的拱拱手,神色不變,華真真柔柔弱弱的叫了聲原公子,枯梅師太乾脆理都沒理他,徹徹底底的無視。
枯梅師太早在三十年前就出名了,年齡當的上原隨雲的祖母,哪怕無爭山莊名氣再大,她想不理還是可以不理。
原隨雲不以為意的笑了笑,迴轉到楚留香他們一攤。
“靈芝你又偷溜出來了。”
胡鐵花正被楚留香調侃,高亞男追了你八年,這回又追到這裡你真的沒有表示?一見原隨雲說起金靈芝,他一改悶聲不語的反應,激烈嚷嚷道:“你認識金靈芝?”
原隨雲淡笑間將無爭山莊和金家是世交的事情說了出來,在場人一陣啞然。
胡鐵花吞吞口水:“那、這、那個……你們不會還是未婚……”
“閉嘴!”安安分分的金靈芝突然狠狠捶了胡鐵花一下子,讓他把話吞下去,轉頭眼神複雜的望著原隨雲,“我出來,你擔心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