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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科醫生在現場的時候,必須對縫線的拉力有清醒的認識。
現在,凌然從4-0的線換成了10號線,說明他知道10號線即將縫合的那根跟腱要短的多,需要拉扯的力量極大,然而,無論是血管分布,還是磁共振是不可能提供這樣的信息的。
至少曲醫生是不知道,自己如何判斷這樣的信息,也沒有聽說哪名影像科的大拿能做到。
祝同益看看眾人,笑道:「既然猜不到,我們就問一問,就當是教學手術了。」
說完,祝同益毫不遲疑的摁動了通話鍵,道:「凌然,你怎麼判斷出斷端不齊,然後要用多大拉力的縫線的?」
比起前一個問題,後一個問題是更有針對性的。
想拉住一根更短的皮筋,就需要更大的拉力。若是工程學實驗的話,這是一個很簡單的問題,有的是儀器可以測試一個材料的拉力,一個材料的拉伸強度、屈服強度等等。
但是,活人的跟腱是不能這樣玩的,手術室里也沒有準備相應的器械。
那麼,凌然是如何判斷採用多大拉力的縫線呢?
如果對此不能做出相對應的判斷的話,只是判斷出斷端不齊,也是沒有太大意義的。
事實上,普通的醫生做這樣的手術,根本不會管拉力的大小,他們只管縫合起來就行。對於斷端不齊的問題,更多的人是採用再植之類的方法解決,比如自體股薄肌移植,自體腓骨短肌移植等等,將短的跟腱彌一截肌腱上去,讓兩邊的長度差不多,或者移植的還長一點,就能相對減少斷裂的可能。
做到這一步的醫生,都不能說是普通醫生了,至少也是曲醫生這種,在全國知名的醫療機構中任職的中堅級別了。
紀天祿的水準要再高一些,可也看不明白凌然的操作,同樣用疑惑的目光看向凌然。
凌然沒有立即回答,直到剛到手的10號線縫好了,才緩緩道:「我用手拉著感覺出來的。」
「感覺?」曲醫生笑了起來,忍不住快走兩步到前面,壓住通話鍵,道:「感覺怎麼能作為手術的參考。」
凌然「恩」的一聲,道:「我經常給人做推拿,肌腱或者筋膜,或者肌肉之類的,手裡一搭,就能估計出牽拉的力量了,不會相差太大。」
「你開玩笑的吧。」曲醫生說了一遍才想起沒按通話鍵,於是又按下去,說了一遍。
凌然的回答非常簡單:「沒有。」
這份技能,屬於凌然漸漸估摸出來的。
推拿中有推法、撥發,就是專門針對「筋」的,而狹義上「筋」,指的就是肌腱和韌帶。
在做斷指再植或者Tang法的時候,凌然遇到的肌腱都很弱,就算是大師級的推拿技術,也不能準確的估算出力量來。或者說,估量出來也沒用。大拇指的肌腱比筷子還細,若是參差不齊的裂開了,最好的辦法不是分別縫合,而是剪齊了再縫。
腳部的跟腱卻不能這樣了。跟腱是最粗的肌腱,長度更是對運動能力有極大的影響,加上斷裂的程度不一,若是以最短的跟腱為標準來剪齊,那跟腱基本就沒法用了,還是得再移植才行。
與之相對應的是,跟腱是人體最粗的肌腱了,凌然抓的所有的筋,都不會比跟腱更粗大,那他能推撥明白其他的肌腱,就更能確定跟腱的力量。
紀天祿抬頭望了凌然一眼:「真的是感覺?」
凌然也再次回答「是」,並伸手道:「3-0。」
他是要縫另一截跟腱了。
紀天祿望著凌然自信的表情,道:「你要是真的能感覺得來,那就厲害了。」
凌然還是「恩」的一聲,並不回應。
紀天祿望著他的操作,心裡已是信了八分。
憑感覺做事,以病人的角度來說似乎是很瞎扯,我珍貴的身體怎麼能被感覺操縱?
然而,人類的科技水平就是如此,越是高端的手術,憑感覺的時候就越多。尤其是涉及到內臟器官的時候。如凌然當時做肝部的徒手止血,那就是憑著感覺。當然,感覺的背後是有諸如解剖學等方面的經驗的,但終究,那並不是一件眼見為實或數位化的事兒。
同樣的,心臟手術里也總是充滿了異乎尋常的「感覺」,所以才會有那麼多所謂的奇蹟。至於腦部手術就更不用說了,人類對大腦的功能劃分都不完全確實,可該動刀的時候,外科醫生也是不手軟的。
內科醫生中憑著感覺走的同志就更多了。以協和醫院的大查房為例,每位內科醫生都可以提出有理有據的意見,可真相只有一個。
最後,那些天資卓越的內科醫生,往往就是「感覺」更好的醫生。
紀天祿自己在做跟腱手術的時候,其實也經常憑藉感覺來操作,覺得某條跟腱的彈性過大,他就會移植的長一點,感覺彈性不強,有可能就強行拉扯起來縫合了。
不憑感覺也是不行的,到目前為止,也沒有儀器幫助外科醫生測試跟腱的拉力,更進一步的說,就是測出了拉力又如何呢?不同人的跟腱是截然不同的。就以最簡單的長度為例,普通黃種人的跟腱長度是15厘米,艾弗森的跟腱據說有25厘米,喬丹的有30厘米,拉力自然會千差萬別。
只不過,紀天祿憑感覺做手術的時候,他是不會專門說出來的,也從來沒有被人問到過。
紀天祿此時倒是有些讚賞凌然的直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