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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院子極大,她們順著兩旁的迴廊一路行了下來,秦潼在心中數著,便走了足有四百七十八步。轉過影壁出了院門,迎面便是一條齊整的青石板鋪就的長街。秦潼跟在幾個婆子身後,沿著長街走了一陣,轉過幾個彎,便又進了一處院子。
這一處院子不比先時老夫人所住的院子敞亮,卻也整潔乾淨,院中花草魚鳥錯落有致,更多了幾分雅致。穿過掛著寫有“正德院”匾額的大門,秦潼便跨進了她舅舅龐籍所住的地方。門口候著的小廝見了來人便連忙迎上來,笑著給那領頭的婆子作了個揖道:“您老身子安好。”
“就你機靈,還不快進去稟報一聲。”那婆子笑罵道,“麻利些,耽擱了事情仔細你的皮。”早有小廝回頭進去傳話了。婆子們也不敢讓秦潼在門口候著,便領著進了一旁的倒座房。領頭的婆子客氣請秦潼坐了,自己也在一旁的杌子上坐了歇腳,嘴上笑道:“姑娘可別怪我們怠慢,只是老爺這裡規矩難免多些。只怕剛下了朝,裡面若是在招待客人,衝撞了就不好了。”
秦潼聞言微微頷首,也未說什麼。一旁的晴畫接過婆子們奉的熱茶,捧在手裡卻也並不給秦潼,開口對那婆子道:“我們頭一回登門,自然是循著主人家的規矩來。媽媽們不過是奉命行事罷了,我們怎麼敢胡亂怪罪。”
正說著,小廝過來傳話道:“老爺請表姑娘過去呢。”那婆子便忙不迭站起身來,正要上前去與那小廝說幾句話。一旁秦潼聞言卻也站了起來,她淡淡地掃了那婆子一眼,道:“那便勞煩媽媽帶路了。”她這一眼,是這些年做捕快與奸賊宵小打交道淬鍊出的,後宅的婦道人家哪裡受得住,當時冷汗便冒了出來,腿都有些發軟。
晴畫在一旁便道:“媽媽可站穩了。雨詩,還不過去扶一把。看媽媽這麼大年紀了,想是走了半天身子乏了,你這妮子,怎麼連這點眼力見都沒有。”一旁雨詩聞言便要上去扶那婆子。婆子哪裡敢受,忙不迭連連搖手道:“不敢、不敢。”
秦潼似笑非笑道:“晴畫、雨詩,休要胡鬧,沒得讓人家笑話咱們不懂規矩。”那婆子聞言,臉上不由熱辣辣一片。她原本聽聞這位表姑娘是鄉下來的,幾日前表姑娘要上門的消息傳開,夫人還和老爺吵了一架,罵了些不甚中聽的話。這婆子仗著在太師府做了半輩子活,心中便先看不起這位表姑娘三分,正巧她有些私事要找這小廝,她一個幫傭的婆子平日裡到這邊來未免惹人注意,便想著趁機與那小廝說幾句話,順道歇一歇氣,這才將秦潼領進這下人們住的倒座房裡,打量秦潼一個鄉下丫頭也看不出什麼。誰知道這位姑娘雖順著她的意在這兒停了腳,卻也不是個沒見識、肯吃虧的,話里話外譏諷她沒規矩。這婆子哪裡還敢怠慢,也不敢再與那小廝說話,站在那裡大氣也不敢出。
秦潼倒也並不生氣,她早便料到自己這個身份到了太師府上,難免有些自視甚高的人會狗眼看人低。秦潼不在意這些,也知道這會兒若是兩廂里吵開了,未免臉面上不好看。她不會自降身份去與一個下人爭些什麼,因此只是擺了擺手,對那婆子道:“帶路。”那婆子低倒了頭再不敢多說什麼,老老實實將秦潼領進二門,不敢再進去,便在外面恭敬候著。
二門上候著的卻是個滿頭珠翠的婦人,這會兒迎了上來,拉住秦潼的手便笑道:“這是表姑娘吧,來來來,你舅舅在屋裡等著呢。”這婦人年紀尚輕,很有幾分姿色。秦潼心中猜度,這人多半是個姨娘,在舅舅身邊伺候。
幾人轉過影壁,沿著抄手遊廊而下,不一時到了裡面的幾間抱廈外。那婦人立在門外道:“老爺,表姑娘到了。”便聽得裡面有人應了一聲,這婦人這才領著秦潼進了門去。
秦潼一進門,鼻端便隱隱嗅到一陣檀香。轉過屏風,她微微抬頭,看見她昨日方才見過一面的舅父正與龐統坐在桌旁,龐籍一身錦袍玉帶,比之昨夜更多了幾分威嚴。見到秦潼到了,他放下手中的茶盅,微微頷首道:“潼兒到了。”
秦潼低頭盈盈一禮,這回總算沒再出醜露乖。龐統見妹子總算有了幾分女兒家的模樣,心中頗有幾分欣慰,招手道:“潼兒,過來坐。”秦潼這才緩步上前,又與舅舅告了聲僭越,方才敢坐下。那婦人則在龐籍身後站了,輕輕替他打扇。
龐籍便緩緩開口道:“你這些日子,便先這裡住下,權當做自己家中一般。有什麼穿的用的缺了,便與你舅母說。”他眼光掃了外甥女一眼,輕輕皺眉道:“你以前如何我不過問,今後既然住在此處,便要守規矩,你可明白?”秦潼唯唯應了。那婦人見秦潼有些畏葸,便笑道:“老爺,表姑娘也累了一早,這會兒還未用飯呢。您倒好,先逮著訓斥一番。人家姑娘家家的,還不被您嚇壞了。”
“又有你什麼事了?”龐籍聽了這話非但沒有動怒,面上竟難得浮現幾分笑意,“難道我就有這麼嚇人?”
婦人笑道:“您忘啦,前些天七姑娘還被您嚇哭了呢。您平日裡在朝堂上自然威風,回了家還這麼威嚴,姑娘們可不是怕您呢。”
“那是你們婦道人家膽子太小,”龐籍輕哼了一聲,掃了秦潼一眼,忽然問外甥女道,“你當真怕我?”
秦潼一怔,常言道見舅如見娘,她心裡對這位舅舅不是不親近的。只是龐籍看著十分威嚴,她便不敢造次。這會兒聽龐籍這樣問,便抿起嘴笑了笑,搖頭道:“不怕。”
“你看,”龐籍對那婦人道,“這孩子便不怕我。”那婦人聞言咬著唇笑起來,道:“是,老爺您怎麼都是對的,是我們這些婦道人家頭髮長、見識短。”
秦潼在一旁看著,心中稍稍鬆快了幾分,便忍不住偷偷看了龐統一眼。龐統原本在太師這裡便是要等妹子來,他見秦潼望她,便笑道:“潼兒方才已見過老祖宗了吧?可與姐妹們廝見過了?”
“見過了,外祖母很精神,竟看不出上了年紀呢。”秦潼規規矩矩回道,“也見過五妹妹、六妹妹和七妹妹了,是舅母領著過來的。”龐籍還在一旁坐著,她可不敢放肆。
龐統聞言沉吟道:“我出府出得早,倒與幾個小妹妹不是很親近。”他想了想,“五妹妹、六妹妹還不曾相看人家吧,倒是可與你做個伴。”
秦潼微微頷首,一旁那婦人笑著接話道:“大公子這些年南征北戰,家裡幾個妹妹雖然不與您常見,可平日裡提起來哪個不是欽佩仰慕。小七平日裡最愛聽大公子的故事了,說長大也要做個大英雄,這可不是傻話嗎。”
“南姨又來打趣我。”龐統也笑了笑,道,“七妹妹是下月的生辰吧?她上回問我要凌霜,我已吩咐下去將那馬兒帶回來了了。先在府里養著,等七妹妹再大些便可以當坐騎了。”凌霜是聖上賜給龐統的一匹小母馬,渾身雪白。七姑娘雖然年紀小怕生,卻看著那小白馬實在喜歡,便大著膽子去問了龐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