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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昭聞言沉默片刻,方才開口道:“愚兄也並非是要強辯什麼,追隨包公、投身公門皆是我憑心而為,既是走了這一步,便沒有回頭的道理。”
白玉堂冷笑一聲,譏誚道:“好一個憑心而為!當初闖蕩江湖、行俠仗義的豪言壯語不是你說的?那會兒的一腔熱血、雄心壯志哪兒去了,都叫狗吃了?”
“澤琰,人心總歸是會變的。”展昭低聲道,“那時我一心肆意江湖,以為自己一人也能鐵肩擔道義、寶劍斬奸邪……”白玉堂打斷他道:“難道不能嗎?你難道忘了苗家寨你我對半分金、劫富濟貧的痛快?”
展昭沉聲道:“痛快固然痛快,然而天下大奸大惡之人何其多也,難道但憑你我之刀劍便能斬盡殺絕?”
“江湖上多少英雄好漢,豈止你我二人?”白玉堂拍案道,“你少拿這些話來搪塞我,你入朝為官無非為了名利二字,想著光宗耀祖、封妻蔭子罷了。”
展昭不由閉了閉眼,良久方才開口道:“江湖上英雄好漢固然多,也正因為多得是這樣無所顧忌、肆意妄為的英雄好漢,我才愈發心驚。”
“這話我卻聽不懂了,”白玉堂冷笑道,“難道你和姦佞之人一條心,見不得多些行俠仗義的人?”
展昭不由苦笑道:“並非如此。澤琰,你也在江湖上行走了多年,當年潘家樓你慷慨出資以解他人燃眉之急,一顆熱忱之心,愚兄沒有分毫懷疑。”他輕嘆一聲,“然你我仗劍江湖,遇見不平之事往往便依著性子出手,劫富濟貧、懲惡揚善……”
“難道咱們如此行事還是錯的不成?”白玉堂猛地起身按住展昭雙肩,直直望進他一雙眼睛裡,道,“難道快意恩仇、仗劍江湖的日子不好嗎?展昭,你且聽我一言:宦海沉浮,我怕你用不了幾年便再不是我當年認識的展昭了。何不及早抽身,做南俠不比做什麼展大人痛快嗎?”
展昭沉默良久,也坦然回望白玉堂,輕聲問道:“可你怎知你不曾做錯、也不會做錯?你怎知你以為的懲惡揚善、劫富濟貧真能夠打壓惡人、救助好人?”
“我怎會做錯?”白玉堂揚眉道,“五爺自認這點能耐還是有的,絕不會錯把好人錯當惡人,也絕不會做出那等善惡顛倒、是非不分之事!”
展昭默然半晌,似是為白玉堂這番斬釘截鐵之言感慨,頓了頓方才道:“我信你不會,但旁人呢?你怎能知道每個江湖英雄都像你這般明察秋毫?但凡他們行差踏錯,是行善積德,還是作孽為害?”
“旁人與咱們何干?”白玉堂急道,“你又怎能因為一粒老鼠屎,反壞了一鍋湯!”他這會兒倒是忘了貓啊、鼠啊的計較了。
展昭見白玉堂急赤白臉的,心下嘆息,抬手輕按白玉堂肩膀將他壓回座上,這才開口問道:“可這些事不與咱們相干,又與何人相干呢?江湖人素來愛與官府作對,今日你說我是強盜土匪、明日我說你是走狗敗類,有什麼意思呢?我想著,總該有人能居中調和,哪一天為官者能知道江湖好漢的仗義,江湖同道也能知道,做官的也會為百姓、為天下做事。”
白玉堂怫然不悅道:“官府若真辦了實在事,還用得著咱們?你莫將那些為官之人各個看得與你一般,要知道天下烏鴉一般黑,那些朝廷鷹犬哪個眼裡不是只有升官發財四個大字,誰管百姓死活?”
“包公。”展昭輕聲答道,然而語氣之中再沒有半分猶疑,斬釘截鐵、擲地有聲。
白玉堂竟一時語塞,半晌方才道:“即便這人是個好官,朝中奸臣當道,難道胳膊擰得過大腿?”展昭便笑著打趣道:“正是因為胳膊擰不過大腿,我才想讓他胳膊粗一些。”
“可難道非你不可嗎?”白玉堂忍不住勸道,“天下多得是攘攘為利來、熙熙為利往之人,這包公門下難道便一個能用的人也沒有,偏偏要你這個南俠鞍前馬後地伺候他?”
展昭默然半晌,忽然反問道:“可若是我不想再仗劍江湖呢?若是我寧願鞍前馬後伺候包公,也不願再做這個南俠呢?”
白玉堂聽展昭這般直言不諱,一時只氣得臉色鐵青,正要指著展昭鼻子破口大罵,展昭這會兒卻又不緊不慢講起了故事,他說:“那年,我在端州一帶走動,有一個地主惡霸,做盡了侵占良田、欺男霸女的傷天害理之事。我正遇著他強搶一戶農家的女兒,心下實在不平,便出手教訓了他,救出了那個年方十五的小姑娘。”
“難道他不該教訓?”白玉堂冷笑道,“你可莫告訴我其實這人是個大善人,反倒是那些鄉野愚民無故誣賴他,你瞎了眼,竟看錯了。”
展昭瞥了白玉堂一眼,搖頭道:“並非如此,只是我走之後,這人為出胸中惡氣,竟害了那小姑娘一家,連幾歲的孩子都不曾放過。”
白玉堂聞言一怔,接著便惡狠狠道:“如此禽獸畜生,你當初便該殺了他,不該心慈手軟!”
“殺人償命、欠債還錢,他當時並未殺人,我如何取他性命?”展昭淡淡道。
白玉堂一怔,約莫聽出展昭講這一通是何意思,不由冷笑道:“可他後來殺了那姑娘一家,難道還不該死?展昭,你自己心慈手軟、婦人之仁,可莫以為誰都和你一樣了。”
“我如何知道他後來會殺那人一家?既不知道,便不能下這個殺手。旁人怎樣,我卻是不管的。”展昭笑了笑,眉宇間卻似有無限疲憊,“難道僅是因他可能為惡,我便要取他性命?若有人能經此一事改過自新,卻被我所殺,我豈不是犯下大錯?”
白玉堂一時無言辯駁,狠狠拍案道:“你這是強詞奪理!分明是你自己膽怯!展昭,原來我看錯了你,你根本沒有俠肝義膽,只是個窩囊懦夫!你攀扯這些為的什麼?不過是不肯承認自己也是個趨炎附勢的小人罷了!”
“我的確是個懦夫,也是個小人。”展昭默然半晌,嘆道,“人命於我而言太重。我學這一身武藝不是為了將旁人的性命玩弄於鼓掌之間,那人是善是惡、該不該殺,這種決斷我也委實……擔不起。”
他抬起雙眼望向滿面憤然的白玉堂,忽然便不由得滿心惆悵,再說不出一個字了。
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作者有話要說:越來越懶,每天任務都完不成,桑心(;′⌒`)
還是捉蟲~~
☆、第十一回 誰料世事竟無常
且說秦潼一出來,便見得展昭與白玉堂二人對桌而坐,白玉堂一徑沉著臉,展昭面上竟也隱有感傷之色。秦潼不由便嘆了口氣,上前道:“你二人這又是怎麼了,都是自家兄弟,吵吵鬧鬧也就罷了,可千萬別真傷了感情。”
然而一番話說下來,白玉堂便好似不曾聽到一般,坐在桌前一徑沉著臉,直如泥塑木雕一般。還是展昭沉默片刻,到底見秦潼說了這許多話卻無人搭腔,著實尷尬,便起身道:“也不早了,我就先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