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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潼渾身好似沒骨頭一般,只覺舒泰以極。她低哼著說道:“剛了結一樁公案,這些天幾乎不曾睡個安穩覺。好容易水落石出,偏偏心中難受,夜來也不曾歇好,故而一大早來姐姐這裡討個清閒。”
“案子既然破了,怎會心中難受呢?”紅袖嘆氣,“難不成兇手又是什麼可憐之人,叫你動了惻隱之心?”
秦潼閉著眼答道:“也不算是,其實此案說來也奇。”她挑著能講之處把此案大略說與紅袖聽,然後問道:“紅袖姐姐,這世上當真有鬼嗎?”
“世上有沒有鬼,我又從哪裡知道?”紅袖笑笑,卻又道,“但我記得小時外爺過世之後,我老娘便有一夜忽地犯了癔症,言行舉止無一不像我那過世的外爺,清醒過來之後卻又全不記得,倒是與你遇到的差不多。”
秦潼心中仍有些想不通:“可那周娘子又是從哪裡知道此中隱情的?她不僅知道李如的存在,竟還能叫李如出來殺人。若不是當初詐了她兩句,我還真無法確定便是她謀劃了這一齣戲。”
“也許,”紅袖緩緩答道,“她深深地了解李如是怎樣的人。既是街坊鄰里,想來她一定見過李慶言行舉止異常的模樣,猜出了那是李如。”
秦潼嘆問道:“那你說,殺人的究竟是李如,還是李慶呢?”
“若問我的話,”紅袖微微笑道,“我以為是李如殺人。一個女子若是瘋狂起來,往往會不顧一切。她受到周娘子蠱惑,以為殺了那人便可成全弟弟,於是便下了殺手。”
秦潼緩緩蹙起眉頭來,忽地睜眼問道:“你說會不會是因為李慶驟失親人,心中難以接受,故而潛意模仿、聊以慰藉?他一面欺騙自己,沉浸在姐姐仍舊活著的幻想之中,一面又因為模仿李如那份天生的深情而愛上了周娘子而不自知。所以殺人者乃自以為是李如的李慶,起因卻是李如那份瘋狂熾熱的感情影響了李慶、改變了李慶。”她說著又覺有些毛骨悚然,不由歉意笑道,“你看我說這些做什麼,怪滲人的呢。”
“那便不說了,躺下歇歇吧。”紅袖說著替她除下外袍,“案子結了便結了,是冤魂附體殺人,還是書生癔症殺人,都不要緊了。那個挑唆使壞的女人不也被你識破了嗎?還惦記著做什麼?”
秦潼順從地躺到床上,吸了吸鼻子,嘿嘿笑道:“姐姐你這裡好香啊。”
“你呀,”紅袖颳了刮她的鼻樑,“一個姑娘家,真不知道你閨房中都有些什麼。整日裡同那些臭男人混在一處,把你帶得沒一點大家閨秀的模樣。”
秦潼皺起鼻子答道:“我沒有閨房,書房倒是有一個。”說著笑起來。
紅袖早知道秦潼的德行,聞言也只是嘆了口氣,便不再多說。秦潼又伸出雙臂將紅袖也拉到床上來:“咱們一道睡吧,好久沒與姐姐同塌而眠了呢。”
紅袖只得上床歇下了,卻又被秦潼抱個滿懷,她不由笑著拍了拍秦潼的手背:“幾日不見,你倒是大方起來。上一回誰羞得不肯叫我給換衣裳來著?”
“你身上真軟真香,”秦潼撒賴道,“我就要抱著。”她自小母親早亡,與師母亦沒有親近到這份上,說來紅袖倒是唯一一個與她相知相親的女子。
當年紅袖被賣至畫燕堂,她原也是好人家的孩子,如何肯操這等下賤營生,大鬧一場險些觸柱而死。正巧秦潼聽到裡頭喧鬧,闖進去一瞧,一個與她年紀相仿的姑娘正哭得梨花帶雨、楚楚可憐,還被兩個粗漢拉扯著。秦潼心生憐意,當即便喝令將人放開,老鴇那敢於這位知府公子爭辯,只得令那兩人鬆開紅袖。
秦潼便於是順理成章成為紅袖姑娘的入幕之賓,人人都忌憚她的身份,故而誰也不敢來為難紅袖。紅袖平日裡唱曲彈琴、吃酒陪客均如自己心意,全靠了秦潼的身份壓著。
於是秦潼便常來紅袖這裡歇上幾宿,聽紅袖彈彈琴,再與她談論談論詩詞——這位姑娘也是滿腹詩書才華,於金針詩格有著獨到的見解。
直到秦潼的父親知曉此事,大怒之下險些打斷她的腿,秦潼才不敢明目張胆來找紅袖,但私下裡總斷不了要來廝磨半晌。
只是今日,秦潼實是沒福分討這個清閒。才閉眼沒一刻,苦茶驚慌失措的聲音便在外間響起:“公子,藺公子出事了!”
☆、第二回 佳人薄命
秦潼起身之後,頗為不耐地叫了苦茶進來,問道:“大驚小怪作甚麼?出了什麼事情?”
苦茶結結巴巴道:“藺、藺公子叫衙里的人帶走了!方才他身邊的長隨前來尋公子您,急得六神無主。”
“人呢?”秦潼蹙起眉來,心中納罕究竟出了什麼樣的事,竟叫藺英在大婚轉天便被抓捕入獄。
苦茶連忙將那小廝領了進來,小廝納頭便拜,哭道:“秦大人,您可要救救我家公子啊!”
“出了什麼事?你且細細說來。”秦潼猶自沉得住氣,問道。
那小廝抽噎著講道:“少奶奶她、少奶奶她出事了!公子也被抓走了。”
“慢慢說,不要哭。”秦潼沉聲吩咐,心中暗覺不妙。
小廝哽咽道:“今日辰時過半公子他還未起身,叫門裡面也不應聲。小的們擔心出事,便將門撞開——誰料、誰料少奶奶她、她竟倒在血泊之中,公子就在桌旁呆坐著,誰問話也不肯答應。”
秦潼猛地皺起眉來,追問道:“少奶奶可是已經身亡?你們是否報過官?”
“可憐少奶奶早沒了氣兒,身子都涼了。”小廝抹著眼睛道,“這事情如何壓得住,靳府帶過來的那幾個奴才當即便鬧到了衙門,誣賴我們公子害了他們家小姐的性命。天地良心!秦大人你與公子素來交好,您去說句公道話,我們家公子怎會害人性命,何況還是新婚的夫人!”
秦潼沉吟良久,對小廝道:“你先回府去,我自會回衙門將此事問個清楚——若是藺公子果真無辜,我必不會讓他受半點委屈。”
小廝重重地磕了幾個頭,一迭聲地感謝秦潼。苦茶在一旁扶他起來,心中亦是戚戚,轉頭將他送了出去。
秦潼回身對紅袖道:“看來我得回衙門了,紅袖姐姐,下次再來與你廝見。”說著起身一揖告辭,出了香閨。
外間老鴇已是得了信兒,款款來送秦潼。秦潼心中有事,胡亂應付幾句擺脫了她。一路上還須打賞畫燕堂的夥計們,出來時眼看已近午時。
微暖的日頭便高懸在頭頂,這條街巷裡稍冷清些,可以聽到隔壁那條道兒上小販的吆喝叫賣之聲。
秦潼不敢耽擱,先悄悄從角門進了府邸,溜回臥房之中忙不迭換下衣服。她在紅袖那裡歇了歇,便染上一身脂粉味道,換過衣服那股香氣仍是不減。
“苦茶,快聞聞,我身上還有沒有味道?”秦潼抖著衣袖,心中有些發急。她父親對她流連花街柳巷之事萬分痛恨,哪怕她言明只是去聽曲、敘舊,他仍是見一次、罵一次,絲毫不肯緩和顏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