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試想若真是她的兄弟擔憂藺英婚後待她不好,他們又怎會拿言語擠兌藺英,這只會火上澆油,令藺英更加厭惡妻子。靳府教養子弟自當周到,怎會做出這種錯事?
除非他們並不希望自己出嫁的妹妹過上好日子。
秦潼猛地從床上坐了起來,她暗自心驚:若當真這樣,那麼這位苦命夫人的死就十分耐人尋味了。
然而這並不足以令這位新娘子自尋短見,她在家中尚且熬過十幾年,如今好容易嫁了出去,又怎會於新婚之夜便匆匆輕生,甚至還未嘗試獲取翁姑、丈夫的好感?
難道問題是出自藺家?秦潼腦中迅速過了一遍藺家人那錯綜複雜的關係譜。藺英有兩個弟弟,其中一個是庶出,他們雖未有什麼兄弟情深的美名,但相處亦算是和睦。然而藺英做為藺良誠的嫡長子,將來無疑是要繼承大部分家業的,而今出了這樣的事,受益的正是他那嫡親弟弟。
秦潼並不能貿然確定,卻也將這人劃入嫌疑範圍。至於靳家人,她並不熟悉,還須好好調查一番。
這一番計較過後,秦潼心中略略舒坦了些。她起身至桌前倒了杯茶仰脖灌了下去,隔夜的茶水既冷且澀,秦潼不由皺了皺眉頭。她擱下茶盅,卻在桌上蹭到些灰塵,心頭更生恓惶之感。
忽然,一條計策湧上心頭,俄頃,秦潼面上不由浮現出一抹狡黠的笑容來。
窗外,破曉的晨光已隱隱照亮窗格上糊著的白紙,遠方傳來一聲悠長的雞啼。
天,已要亮了。
☆、第四回 喬裝改扮揭隱秘
精美之房,宜勤灑掃。秦潼記得不錯,轉天正是下人來灑掃的日子。秦潼雖被禁足,但想來屋子總歸還需有人清掃,不然長此以往如何住人?
既然能有人進得來,那便能出得去,還怕難以成事嗎?
秦潼是這般盤算的:候至下人灑掃之時,若是先掃臥房、後及外堂,為防揚起灰塵入屋,必會將房舍之門緊閉。若是能趁下人灑掃外堂之時行事,屆時房門關著正可避過外間守衛的耳目。
秦潼記得清楚,負責灑掃的乃是一個粗使僕婦——秦潼素來喜歡清靜,身旁侍候的人從來不多,這正是給她大開方便之門。
秦潼打算來一出喬裝改扮、偷雲換日的戲碼。如此這般,正可大搖大擺離開府中,一時半會兒還不會惹人懷疑、引來追兵。
她這一番計謀雖做得滴水不漏,但真當施行起來仍是提心弔膽。秦潼用過早飯,看著下人將桌子拾掇乾淨,便開始忐忑不安地等待。
過不多時,果然那婆子便拿了浮塵、水盆和掃帚過來。秦潼面上不露聲色,僕婦灑掃裡間之時她便在外間閒坐著,手中還捧了卷書,搖頭晃腦、裝模作樣。實則她心中七上八下,生怕那僕婦忽地改了性子,不掃外間抑或灑掃時大敞著門——門口正站著兩個兵卒,必會礙事。
好在一切如常。半晌,那僕婦掃完裡間,便來請秦潼進屋——秦旭一定早吩咐不許秦潼出房半步,那僕婦才敢斗膽叫秦潼到裡面去。平日裡下人做這種事時,她多半不在屋中。
秦潼暗地裡摩拳擦掌,一候僕婦將房舍大門關好,便悄悄從臥房溜至外堂。那僕婦正躬身在房中潑灑清水——如此一來掃屋之時便不致灰塵漫天。秦潼躡手躡腳溜至僕婦身後,抬手便是一掌將她劈暈,順勢抱住這婆子下滑的身子搬至裡屋。
將人擱到床上,秦潼麻利地脫下她的外衣跟自己的調換了。她打散頭髮想要照著僕婦的髮式盤個髮髻,大概是太久不做女人,手竟生了,將長發纏得亂作一團。
好在幾次三番之後終於盤出個像樣的來,秦潼鬆了口氣,翻箱倒櫃摸出幾瓶從郭大夫那裡討來的藥水在臉上塗抹一陣,便成了個似摸似樣的黃臉婆。她出去將外堂胡亂掃了一番,沉心靜氣提好傢夥什開門出屋。
門口守衛果然目不斜視,無人會料到堂堂知府公子竟然扮作下賤的僕婦。秦潼低倒了頭,從從容容離開了自己的囚禁之所。虧得她過去常與平頭百姓一起廝混,學起這些下人的步態身姿真是惟妙惟肖,再加之秦潼與那僕婦身高相仿,只需腰上、胸前裹幾層布料,身形便相去無幾,一眼看去根本無法識破。
出了東廂一路朝南,便是下人、僕役們住的倒座房。秦潼自然不會送上門去惹人懷疑,下人們的眼光總是更毒辣些。她將傢伙擱到了不起眼的拐角,轉頭就從角門溜出了府邸。
這一路屏息凝氣、提心弔膽,秦潼只覺身上衣服都汗濕了。虧得她身上常備著幾處角門的鑰匙,如今欽差大人入駐這府衙中,四方角門早被鎖死,無人進出。
一踏出府衙,外間稍冷的空氣混雜著濃郁的百姓氣息便撞進胸腔里,秦潼深深吸了口氣,像一滴融進水缸中的水珠一般迅速消失在了府衙角門前。
然而秦潼知道這種花招瞞得過一時,卻不是長久之計。她專挑那等熱鬧街市去鑽,人群里擠過一遍,確定身後不曾跟著人,方轉入一條狹窄、骯髒的小巷。這裡淨住著些地痞、無賴,秦潼這一身下人的衣服都太過招眼,她不敢明目張胆在巷子裡溜達,腳下一墊步便飛身上房,翻入一個破院子中。
這院子裡沒人、沒狗,原本打算見人打人、見狗打狗的秦潼鬆了口氣。她看看院門鎖著、屋中也不見人影,便猜測這屋主是出了門去。秦潼於是撥開窗子猱身鑽進屋中,悄無聲息地落地之後摸出些散錢來擱到桌上,自去櫥櫃、衣箱中翻找合身的衣服。
再出來時,秦潼已換了一身破舊的灰布直綴,頭髮胡亂紮起,扣上一頂爛氈帽,再配上她那副神態,活脫脫便是個閒漢遊民。她自己大概覺得甚是得意,背了手搖搖晃晃在街上走幾步,又湊到樹下看局棋,方摸准路徑朝著靳府那邊而去。
到了附近,秦潼並不敢朝靳府周邊遊蕩,而是挑著最近的一家小酒館搖擺進去。這酒肆又髒又亂,多是那等潑皮無賴的聚集地。秦潼進去後朝酒保要了碗濁酒,便縮在了臨窗的一副座頭上,豎起耳朵指望聽到什麼有用的消息。
秦潼原本料定藺府與靳府聯姻之後鬧出這麼一樁人命案,百姓們定當議論紛紛,把這充作茶餘飯後的談資。孰料藺府少夫人橫遭慘死、長公子鋃鐺入獄這種事情,竟還不如隔壁的小雜種偷了自家母雞下的蛋顯得重要。
不一刻酒保將酒送來,“嘭”地一聲擱在了桌上,也不招呼,自回去櫃檯旁倚著發夢。秦潼也不在乎,抓起碗啜了一口,咂咂嘴,覺得又酸又苦。她吐出口氣來,以手支頤在座位上前後搖晃起來——平素秦旭是不許她這般站沒站相、坐沒坐相的,若是如此少不得還要挨幾句罵,不想今次倒是多了幾分自在。
聽了一會兒家長里短、雞毛蒜皮之後,秦潼有些失望,她意識到這樣的事情發生,無論是靳府還是藺府都會嚴令下人們管好自己的嘴巴,也許此刻尚未有消息傳出。她喝乾了碗中的酸酒,吐了吐舌頭,打算起身離開這裡。
就在這時,遠處一桌几個窮酸文人的談話引起了秦潼的注意。其中一人愁眉苦臉地嘆氣道:“當初要不是孫文遠那廝借去我二十兩紋銀,我又何至於落到這般田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