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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陸蓮稚知道她們至少仍在同個房間內。相隔不遠,她甚至可以聽到亓徵歌衣料摩擦的輕響。
“你也睡這兒麼?”她側了側身子,盡力向屏風後看去。
陸蓮稚等了好半天,也沒等到亓徵歌有反應,心下不由得有些奇怪,剛想要開口喊她一聲,卻又忽然頓住,不知喊什麼好。她到底叫什麼?她是誰呢?
陸蓮稚一時失了語,訥訥地呆愣片刻,也不再往裡看,默默翻了個身向里臥著,思緒蔓延。
那頭亓徵歌在屏風裡褪去了衣物,走進一旁隔間沐浴。水霧暈開,裊裊熱氣蒸騰而起,亓徵歌帶著滿足,輕嘆出一口氣。
今日之事一言難盡,縱使她總算有了心與陸蓮稚接觸一番,卻也仍有很多事不能夠直接告訴她。
亓徵歌從水中伸出手,帶起一片漣漪。她拈起一塊潔白如玉的小小牙牌,一遍遍用指腹撫摩著。牙牌上曲聞竹三個字,在閃爍的燭火中溫溫地泛著微光。
到底……還是用上它了。憑著曲聞竹的名頭,她終究受了這小鎮上頂好的禮遇,得以有所可居,也才能夠安置住了陸蓮稚。
至於前路將如何,那都將是命數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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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陸蓮稚醒來時,房裡靜悄悄的。她記得昨夜裡,屏風後傳來微不可聞的呼吸之聲,是亓徵歌的聲音。
想到這裡,陸蓮稚美滋滋地伸了伸胳膊。和她同睡了一間房,這樣的事實讓陸蓮稚心下不知怎的,有些微醺。窗外似已放了晴,鳥鳴啁啾伴著風拂葉浪,顯得有幾分吵吵鬧鬧的。
昨夜翻來覆去,到底也想通了很多事。
陸蓮稚緩緩地從榻上爬了起來,摸了摸胸口,疼痛的感覺變得沒那麼激烈,便乾脆下了床。
穿好衣物推開房門,似乎有清幽的風撲面而來。外邊景致有種意想不到的幽深感,眼前一條幽靜古舊的長廊曲曲折折,斑駁的牆柱纏繞著灰綠色的藤蔓,竟是一個人影也沒有。
陸蓮稚心下生出幾絲新鮮感,沿著長廊走了起來。
此處是黃河以北有名的魚鄉,貿易往來並不繁盛,卻也十分富庶祥和,時光都仿佛在此平息。眼下鎮上醫館便也是如此,青蘿綠蔓,斑駁浮影。
陸蓮稚走到了長廊盡頭,那裡拱門彎彎,連結著白晝通明的廳堂,四下里安靜得只剩蟲鳴。
鬼使神差般,陸蓮稚悄悄地走了進去,也只是多跨了這一步,她便在這一片清幽寂寂中看到了亓徵歌的身影。
亓徵歌穿著件雪青色衣裙,裊裊娜娜坐在烏色長案前,正提筆寫著什麼。陸蓮稚看著她翩然於紙的筆尖和露|出了一小截的剔透手腕,便想起那句皓腕凝霜雪來,人間美景莫過於此。迷濛的霧靄從她身邊香爐中杳杳升騰,模糊了亓徵歌清嫵的臉龐。陸蓮稚心中痒痒的,想要開口,卻又仿佛魔怔一般無法開口。
忽地下一眼,陸蓮稚便清晰地看見,她身邊懸著一塊牙牌,在日光下溫溫潤潤地散著微光,牌面上寫著曲聞竹三字,雕刻得如同貴胄信物一般奢麗尊貴。
曲聞竹。曲聞竹。陸蓮稚陷入了激流漩渦一般,緊緊盯著那牙牌,沉默了片刻。
最終她還是吐出一口氣,緩緩走上前,開口道:“姑娘。”
亓徵歌仿佛早知道她要來一般,全無反應,也並未抬頭,只淡淡問了一聲:“醒了?感覺可好?”
陸蓮稚走上前,便看清了她是在寫一副藥方,纖纖墨字,極為端方。
“嗯……好多了。”她走到了懸著的牙牌邊,伸手拈住,撫摩著那冰冷光滑的表面。
她目光下移,輕輕落在了亓徵歌顫動的睫尖上。白皙的鼻尖,櫻粉的薄唇,清雅的面容,每一樣都是絕色,攝人魂魄。難怪如此,原來……她是曲聞竹。
陸蓮稚何嘗不知曲聞竹其人。藥宗容決谷里桃李漫山,而曲聞竹名聲卻能夠脫穎而出,作為最為出色的弟子,其醫術靈根都為世人稱嘆。
這樣的人物,難怪總是一段仙姿,帶著一股清傲之氣。曲聞竹出谷遊方,可不就正如仙神下凡觀覽麼?
若說如先前一般,她只是個江湖遊方的醫者,陸蓮稚有十足把握可護她一生無虞,甚至還可以給她更好的前途。可她不是。她是曲聞竹,連容決谷里都受人敬仰的曲聞竹。陸蓮稚灼灼的目光落在亓徵歌身上。
——她還能幫到她什麼?她還會需要自己麼?
“姑娘……是曲聞竹?”陸蓮稚語氣頗有些艱澀,緩緩開口道。
不是啊。亓徵歌心下微嘆,不是的。
“……你認為我是,我便是了。” 可她還不能說。亓徵歌睫尖輕顫,眼也未抬,仍一字字為這小鎮醫館寫著藥方。
這樣的回答模稜兩可,語氣也淡如朝霧,無法分辨。陸蓮稚微怔間,便恍然想起昨夜翻覆思緒。
念及此,陸蓮稚便緩緩笑開了,放手牙牌湊近了亓徵歌,一縷烏如寒鴉的鬢髮輕輕落在了雪白紙上,飄渺如霧:“那麼……其實無論姑娘是誰,我都不在意。”
昨夜裡她想了很久,最終便悟到此理。她認定的可以是時青案,可以是曲聞竹,也可以是任何名字,但人,卻只是眼前這一個罷了。現下亓徵歌行走江湖,正是無人作伴,一定也是會需要她的。
亓徵歌抬起眼,看向陸蓮稚眼底。那裡仍是先時所見過的大片清澄與篤定,帶著幾分少年意氣,澈可見底。
“那便再好不過了。” 只是片刻,她便移開了眼。陸蓮稚本就生得風姿絕倫,此刻卸下那疲懶恣意的神氣,帶有幾分侵略性的眼神似乎還透露著些含蓄的志在必得。這輕易便讓亓徵歌亂了心神。
藥爐升起了水霧,亓徵歌便立即起了身,取了蒲扇過去。煽風鼓火之間,她仿佛聽見身後傳來了依稀笑聲。
此刻窗外白晝,光芒清朗。
作者有話要說:
亓徵歌會疏遠別人也挺正常啦,害怕朋友因為了解自己的取向而疏遠自己嘛。
陸蓮稚感到忐忑也正常嘛,如果你暗戀的人忽然告訴你,她是希拉蕊的女兒,你嚇不嚇嘛23333
第10章 晨間
亓徵歌原說是要為陸蓮稚養傷,便與醫館商定在這魚鄉留診五日。哪承想僅僅到了第四日,陸蓮稚的傷便簡直是要好全了。
果然是少年血氣強旺,那刀雖鈍,卻到底也是入了皮下幾分的,這傷若是落在亓徵歌身上,她捫心自問怎麼也得要個十幾天才能回復康健,但陸蓮稚卻不同,她儼然已經又是生龍活虎了。
念及此,亓徵歌無奈地搖頭笑了笑。
鎮子不大,亓徵歌這幾日替鎮上幾人醫了病,藥到病除,現下便也閒住無事了。
正備著欲留下來的幾份珍奇藥方,墨磨了一半,便聽見微弱的嗡鳴錚響從房後|庭院傳來。
亓徵歌頓住手中墨條,幾乎是立刻就憶起了那是什麼聲音,停下動作便走了出去。
仲秋已過,風已帶了幾絲涼薄氣息,初升的日頭也無甚溫度,倒又是絲毫不吝於潑撒顏色,於是亓徵歌可以看到,有大片大片的濃濃金芒鋪陳在了這晨間的庭院中,如光海又似火場,灼灼明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