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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師妹!”亓徵歌眸中已然帶上了三分薄怒,打斷後又是須臾沉默。

    “我記得你從前沒有這般不知輕重。”亓徵歌緩緩說著,垂眸幽幽嘆出一口氣。

    “若你還是在同我慪氣波及旁人,你大可以就在這裡罵我,隨便如何隨你心意,我絕不還口。”亓徵歌看著曲聞竹,眼神含著些許失望:“只是我希望你不要辜負了師父的教誨,善默用晦。”

    曲聞竹見亓徵歌神色倒是十分肅然,一時心下亂糟得很,冷笑一聲。

    “誰是同你慪氣了,師姐未免想得太寬。”她說完便感到疲憊厭煩得很,也不再想同亓徵歌繼續談下去,垂眸間轉身便要離開。

    亓徵歌看著曲聞竹一言不合拂袖而去,也不著急阻攔,只在她身後幽幽道:“聞竹,你當真不明?”

    曲聞竹頓了頓,旋即回身看向亓徵歌,語氣不快:“師姐想說什麼?”

    她看著亓徵歌,仿若有微弱升騰的隱怒光色在眼中跳躍。

    亓徵歌同她對視片刻,最終低嘆一聲錯開視線:“這到底也是天家家事,你我二人無論看破多少、窺見如何,於醫道於德行都是不應去點破。”

    “清平王的確是可悲可嘆,”亓徵歌視線隨著數隻小雀停落在迴廊深處的一顆枯瘦矮樹上,“但你也應該有所察覺,清平王這些年裡常在外奔波,與親故相識基本無緣照面,且王爺所蓄衣物也悉都是些寬鬆被袍,但凡披上便無人可考其身形。”

    “若非是有意相瞞,清平王怎會如此掩飾。且不說當今皇帝究竟能不能夠脅迫他做這些,就算清平王當真是被脅迫,你也應該察覺到,清平王是自願如此。此番急病如山,也不過是因為他為天家與江山折腰,你究竟何苦去怪皇帝。”

    曲聞竹冷笑一聲:“這些破事你以為就你一個知道?那麼我還要告訴你,清平王先前專征十餘年的府中大夫在數月前亡故,那位大夫便正是我們谷中的印家師叔。若不是這緣由令王爺失了調理,此間或許根本沒有你我二人插手的餘地。”

    亓徵歌倒還當真不知此前府內大夫是谷中人,一時微微抬眸看向曲聞竹:“你既早知如此……”

    “知何事?”曲聞竹不禁哂笑,語調幽幽:“我當然知道清平王這麼多年來一直在隱瞞眾人。清平王並不是朝中所言所向披靡的聖賢,他不過血肉之軀,早已形銷骨立。這些年裡他寢食無規,作息無律,奔波勞碌早就令他命不久矣。這點你我甫一探脈便能有所察覺,若你是在問我此事,那麼我的確早知如此。”

    亓徵歌聽她語調諷刺地說完,微微蹙眉,方欲再度開口,卻被曲聞竹涼涼地看了一眼。

    “王爺確實是為了江山摧折己身,且還瞞天過海令眾人不差其衰敗。”她將視線從亓徵歌面上挪開,落在了迴廊邊的一處枯柳枝條之上:“但我認為,若當真是親近之人,無論如何便都不會錯過這些再明顯不過的細節。”

    “王爺這般脈象,這些年定然有十分明顯的食量劇減,且晝夜難眠,傷痛不斷。”曲聞竹冷笑一聲:“且衣帶漸寬,手難提籃,這些變化但凡是親近之人稍加觀察便能夠發現的最為明顯之徵。”

    “若那兒皇帝當真是同他如今表現出來的一般心系清平,這些徵兆,他究竟如何又會錯過?”曲聞竹目光露出十分不屑:“說到底,仍舊是這兒皇帝惺惺作態。”

    亓徵歌微微嘆道:“清平王這些年都並不在朝京中。師妹,你莫要為了這些憑空思索,便煩擾自己又刁難他人。清平王若是有意要躲著眾人,便是能令自己與朝京隔了萬里河山,遙遙不見。這些年清平王也誠然是不曾返過朝京,如此僅憑書信來往,就算是你我,又能夠發現何今夕不同?”

    曲聞竹面色鬱郁,也不再辯,只看著迴廊邊那枯柳,未置一詞。

    二人一偏激一主和,在這廊內對峙許久,到末仍舊是不服彼此。

    當局者迷,旁觀者清,二人看得透的許多事情,都一度在天家之內諱莫如深、無人察覺。清平的隱瞞,時紗的無知,時縝的孝忠,令整個天家都徘徊縈繞著剖心獻忱與無知接納的氛圍。

    時紗確實並不知道清平王這些年的苦難。他始終對清平的勞苦與教誨心內懷恩,又滿含歉疚,這些龐雜又糾纏的情感,或許在清平健在時並不會被暴露在光下,然一旦有朝一日清平病故,這些情感曾經留下的點滴苦水便足夠將時紗淹沒,在其中失去自我。

    這便如同稚子幡然悟,欲養親不待。時紗的後知後覺,便是來日他痛苦的最深根源。

    亓徵歌心內默默嘆息,曲聞竹懷中滿含憤慨,悉都是窺見這事實一角的天然反應。二人靜默著,在這廊內各懷心思地站著,暫時偃旗息鼓。

    時將冬至,寒風凜冽,將柳樹的枯枝一一拂起,又掃起數丈塵埃。

    遠處忽然響起一陣輕盈勝風的腳步聲,亓徵歌一瞬便能辨別這是陸蓮稚。她拋開了其實不當影響到自己的一縷憂思,抬眸向那處看去。

    “可算找到了。”陸蓮稚快步走來,一身水紅色衣裙在冬日陰霾中十分奪人眼目,襯得她身段頗為風情,一張臉稚氣都脫了下去,攀上氣氛妖嬈氣息來:“王府雖不大,但總能叫你們找出新地方藏起來談話。”

    先前初識之日,聽聞杉遲雪說陸蓮稚穿紅衣像個妖精,那日裡亓徵歌倒並不曾細看。今日時隔許久再見陸蓮稚穿紅衣,倒當真是襯得她身盈腰軟,不似人間物。

    亓徵歌心尖便忽地顫了顫,見陸蓮稚向自己快步而來,下意識便迎了上去:“找了很久?”

    陸蓮稚甫一上前便握住了亓徵歌雙手,滾熱的溫度將亓徵歌微涼的手灼得一縮。陸蓮稚抓住了她的手,她便沒能退縮而去,反而被陸蓮稚握在手心內,一時灼灼熱度便緊貼著引渡而來,裹挾著浮涌馥息,令人無端想要為之喟嘆。

    “沒有很久。你們也不會進屋談話?總是站在這些風口,手都涼了。你冷不冷?”陸蓮稚完全忽視了曲聞竹,只對著亓徵歌噓寒問暖:“我方才偷偷去庖廚端了些備給晚上的湯水來,我嘗了嘗倒是味道妙極,你同你師妹談完沒有?回去好不好?”

    亓徵歌聽她雲淡風輕便說出了“偷端”二字,一時頗有些哭笑不得:“人家備來做晚膳的湯水,你也偷來喝?陸蓮稚,你是賊還是客?就是同人家要一聲,還能不給你?”

    陸蓮稚嘻嘻笑道:“那個伙夫看起來不面善,我不願同他說話,且我就端了一碗,他定發現不了。”

    亓徵歌微微搖頭,輕聲又教訓了她了幾句,陸蓮稚都一一聽著應下,順而頷首,絕不反駁。

    曲聞竹聽了這麼久,到這裡終於一股酸味與煩躁上心,面上再也掛不住,但到底一時又疲於嘲諷,便只“嘖”了一聲:“二位慢聊,失陪。”

    說完她竟就當真未多話一句,拂袖便轉身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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