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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而此刻,當他親眼看見那年輕男人越過石檻走進來時,他便僵在原地,一雙眼睛瞪得極大,仿佛耳畔有轟鳴之聲,他內心的震顫幾乎無法掩飾。
「繁雲先生這是怎麼了?」
李聞寂或是覺得他這副模樣有些好笑,便輕輕挑眉,明知故問。
繁雲幾乎從未想過有朝一日會見到與神像五官幾乎如出一轍的一個人會站在他的眼前,他雙膝微屈,滿腦子空白,幾乎就要下跪。
但隨即他又想到,昔年滿天神佛早已隕滅,修羅神非天早已化去本源之息,殞身九百多年,眼前這個年輕男人,又怎麼會是非天?
「你……是李聞寂?」繁雲反應過來。
「繁雲先生是不是早知道我會來找你,所以才在這樣的地方躲清閒?」李聞寂彎起眼睛,笑弧淺淡。
果然是李聞寂。
繁雲定了定神,不由眯起眼睛再打量他。
世上真的會有這麼巧的事嗎?這個本體是兔子的傢伙,居然和非天長得一模一樣?
他滿心疑竇。
「李先生好大的本事,我足不出戶,藏在水底下,你也還是有辦法找到我,看來你是真的想將我們非天殿的人都趕盡殺絕啊?倒是不知道,先生你和非天殿到底有什麼仇怨?我們之間,就真的沒有可商量的餘地了嗎?」
繁雲緩緩說道。
「本來是有的,」
夜明珠瑩潤冷淡的華光落在李聞寂身上,他看著繁雲,明明面上仍帶著些未收斂的笑意,卻偏偏少了溫度,「但現在沒有了。」
「先生這是什麼意思?我繁雲可從來沒有主動招惹過先生。」繁雲仍有些不太敢看他那張與神明極為相似的臉。
李聞寂卻並沒有興趣答他,只是輕抬下頜,打量四周,語氣近乎嘲弄,「馬腹呢?我倒是想看一看,你養的那個畜生吃了那麼多人肉,有沒有長全人的身體?」
繁雲還沒來得及開口,卻見這褪了不少朱碧顏色的地宮裡忽有瑩光漂浮,馬腹的聲音幾乎與嬰兒的啼哭一般,一陣又一陣地傳來。
痛苦的嘶叫聲不斷,濃烈的血腥味蔓延開來,那雕刻了龍頭的石井上方散出的光影映照在旁邊的石壁之上,繁雲看見那道形如老虎一般的影子被生生地撕碎。
繁雲的手緊握成拳,他再將目光移到李聞寂身上,「李先生,是我的人為馬腹找人肉的時候冒犯了你嗎?如果是,現在你也殺了它,應該夠了吧?」
「只是死了個食人血肉的畜生,」李聞寂搖頭輕笑,「這怎麼夠?」
檀棋和趙三春還在跟四處跑來的那些精怪纏鬥,繁雲便站在石階上,緊緊地盯著李聞寂,「看來李先生今天,是一定不會放過我了?」
只是他話音才落,那瑩光便在半空交織成尖銳的光刺,朝他襲來。
繁雲雖人高馬大,卻反應迅速,他躲開了光刺,同時掌中聚起氣流,迅速回擊。
但他的攻擊顯然對李聞寂並沒有多少用處。
找回遺落在穹澤花里的那一縷本源之息後,李聞寂的修為幾乎恢復大半,而繁雲不過精怪之身,即便活了好幾百年,但在這靈氣衰竭的當下,他修煉也遠不如九百年前容易。
與已恢復半數修為的神明相抗,必受天譴。
雷電破開山巔直穿地底,突破石壁,與水柱一同灌下,驟然擊中繁雲。
繁雲幾乎被雷電灼穿了肺腑,他摔倒在地吐了一大口鮮血,姜照一在門外聽到水流電擊的聲音,不由偏頭往門內看去。
她正見李聞寂一步步走上階梯,一腳踩在那繁雲的胸膛,他微微俯身,用一雙郁冷的眸子慢悠悠地打量這個如同落水狗一般的傢伙,「非天殿在哪兒?」
「先生果然是衝著非天殿來的……」
繁雲一說話,嘴裡就又有鮮血湧出來。
即便是被雷電劈斷了一隻手臂,繁雲這個時候忍著劇痛,竟也居然笑出了聲。
他笑得有些莫名,隨後他周身泛出暗色的光芒,整個地宮好像在突然之間變得脆弱無比,宮室開始傾塌崩裂,河水從四周猛灌進來,他卻剎那化為一陣輕煙落入來勢洶洶的河水裡,消失無痕。
李聞寂輕皺起眉,回頭看向趙三春和檀棋,「走。」
前人所造的地宮在水中土崩瓦解,瑩光割破河水,及時開闢出了一條道路,姜照一被水嗆得咳嗽了好幾聲,但她還是將自己用小刀在門邊撬下來的一片金箔抓在手裡,「李聞寂,這個我見過……」
「這是什麼標誌嗎?」賀予星擦了把臉上的水,也跑過來看。
姜照一的嗓子終於好受了些,她繼續道,「我記得我在朝雀山的那座廟裡看到過這個東西。」
檀棋比趙三春活得還要長久些,他早些年遊走蜀中四方,也自然見多識廣,他過來仔細探查了那紋樣,便道,「據說從前凡人為修羅神非天修的廟宇里的獨特紋飾,後來一傳百,百傳千萬,人間的修羅廟幾乎都會有這種紋飾,而凡人更是將其作為驅散邪祟的靈物,從道觀里求來,便會掛在門上……若是信奉非天的,家裡也必不會少有這種紋飾,」
「後來滿天神佛隕滅,修羅神非天用自己所有的本源之息保住了蜀中這麼一塊地方供妖魔精怪棲息,即便凡人早忘了修羅神,但在一些壽命稍長的精怪家裡,也會留有這種紋飾,他們當然不是為了驅什麼邪祟,只是出於對非天的崇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