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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始終是神,
周雲鏡看見他的那雙眼睛裡,始終是沉靜冷清的,他從未在乎過自己在人間有多少信徒,也從來不會感受凡人或精怪的貪嗔痴念。
他輕輕地嘆息,隨即卻又笑了起來,他咳出了血,卻還要笑,「非天大人,作為唯一的神,你終究要好好領受你的宿命。」
他這句話有些意味深長,被光刺割破喉嚨時他也仍然笑得惡劣。
瑤池雪山山神的兒子,死了便化成了煙,被風吹著散去,化為這座山上的草木山風,雪花露水。
沒有靈識,沒有來生。
重重樓闕成了廢墟,覆了霜雪,神像猶如一座山一般,在廢墟上屹立著,陰雲散盡,霞光瀰漫。
延續九百多年的非天殿,一朝盡毀。
趙三春、檀棋和賀予星幫著姜照一將山衣的屍體帶了出來,就葬在瑤池雪山上。
「照一小姐。」
姜照一正看著那座新墳發呆,卻聽身後傳來了清朗溫潤的一道聲音。
「朝雁?你還敢來!」
趙三春一見到他,便皺起眉頭,就要動手,卻被賀予星給攔住,「三春叔你先別急!」
賀予星說著,轉頭卻看見朝雁的左手手腕被割開了一道猙獰的傷口,他行走間,殷紅的鮮血便順著他手背流淌下去,滴落在白雪之間。
趙三春也看見了,他愣住了。
「朝雁先生,你的手……」
「照一小姐,還記得你姐姐跟你說了什麼嗎?」
朝雁打斷了姜照一。
「她不值得任何人同情,我也一樣。」朝雁站在那新墳前,已經有雪落在了上面,冷風吹著他的頭髮,他的聲音顯得有些飄忽,「無論如何,命令雖然是彌羅的命令,但應天霜的確是我殺的,」
「這些年來,我不止害了她一個無辜人的性命,」他偏過頭,看向姜照一,「我早該死了的,但偏偏百蘭救活了我,我十幾歲時,在她身邊就殺過人,她養著我,就是為了讓我替她殺凡人,因為她是精怪,她懼怕凡人身上的地火……後來去彌羅那裡,也是她讓我去的,那時彌羅和葉蓇有生意上的爭端,她讓我去彌羅那兒,就是為了獲得他的信任,給葉蓇出賣消息。如果不是你姐姐換回了我的心臟,我可能到現在都還是百蘭和葉蓇的傀儡,你姐姐是為了你和她的丈夫徐立秋,而我做這些,則是為了我自己。」
「照一小姐,」
他面帶笑容,仿佛從來都沒有這樣輕鬆過,「好在,這一切終於結束了。」
「你姐姐留給你的那顆珠子,是周雲鏡曾經在沉神洞裡得來的,一共兩顆,周雲鏡之前一直以為你會死而復生,是你姐姐將其中一顆珠子給了你。現在這顆,就留給你做念想吧。」
「朝雁,祝照一小姐身體康健,事事順遂。」
他朝她輕輕點頭,隨即當著他們所有人的面,轉身走向風雪深處。
姜照一靜默地看著他的背影,那單薄的影子在風雪裡越發不夠明晰。
他朝著一條不歸路去了。
就好像記憶里的山衣般,他也同她做了一樣的選擇。
他是看著她去死的,他知道那是她的夙願。
而現在,他這滿手的血,再不是別人的血。
他要和她一樣,永遠留在這冰瑩雪澈的瑤池山上,但願來生,他能做一個骨肉乾淨的人。
但願來生,
他不會再遇見山衣,而是姜奚嵐。
姜照一從瑤池雪山下來就病倒了,她原本就感冒了,又在雪地里滾了幾圈,跑了一路,又因為她姐姐姜奚嵐的死,大慟之下,更催病重。
「在看什麼?」
李聞寂走進病房時,就見姜照一窗前,她身邊還有一個掛著液體的輸液架,手上還粘著輸液針。
「我都快忘了現在還是夏天。」
姜照一聽見他的聲音卻沒偏頭看他,她的目光仍落在天光盡處,在雲霧裡隱約可見的雪山輪廓。
黎雲州的雪山上太冷,冷到她幾乎忘了這應該是個夏天。
李聞寂沉默地看她的側臉,在這樣明淨泛白的光線里,她的臉色更顯出一種脆弱的蒼白。
「姜照一。」
他喚了她一聲。
她聞聲來看他,她忍不住往前挪了兩步,抱住他,「李聞寂,我什麼時候才可以吃火鍋?我想吃辣了,吃特別辣的那種。」
「等你好了,等我們回錦城。」
他低垂眼帘,看著她烏黑的發,輕聲說。
姜照一聞聲抬頭,「你還願意和我回錦城嗎?」
「為什麼會不願意?」
李聞寂伸手摸了摸她的腦袋,他的嗓音溫柔而平和,「我將你從那裡帶出來,我就一定會再帶你回去。」
「姜照一,我要做的事,現在就剩下一件了。」
「什麼?」她望著他,問。
明淨清澈的天光里,他漂亮的眼瞳隱約透著剔透的墨綠顏色,神情沉靜,「作為你的丈夫,陪著你的一生。」
姜照一忽然低下頭,腦袋抵在他的懷裡不說話。
「怎麼了?」
李聞寂有些不解,伸手拍了拍她的後背。
「我要吸氧,我有點暈。」
她抱著他,小聲地說。
當李聞寂扶著她回到床上躺下,將吸氧管替她戴上後,她半睜著眼睛,還拉著他的衣袖不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