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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昨天到今天,她也沒見到什麼妖怪啊。
她哪裡知道,
昨晚她的丈夫熬夜教會了壞妖怪什麼叫「禮貌」。
山林里古木參天,直插雲霄,輕煙薄霧繚繞不斷,地上積滿厚厚的苔蘚,有的地方還散落有鳥獸的毛髮。
姜照一仰起頭,發現她一眼都望不到樹木的最頂端,蒼翠的樹影遮蓋大半天光,濃蔭里是潮濕的,昏暗的,有風吹過時,又會在葉片的縫隙里散出細碎的光。
這裡的天色青灰暗淡,卻也仍能清楚視物。
「這座山這麼大,我們要怎麼找縵胡纓啊?」姜照一被李聞寂牽著走,一邊說著話,一邊注意著腳下的路。
可她一抬頭,卻見李聞寂手指間有好多的金色瑩光,漂浮著,散向四面八方。
她忘了要往前,
停在那裡看那些像螢火蟲一樣飄出去的光。
「它們會找到的。」
她忽然鬆了手,李聞寂便也停下來,轉過身。
姜照一聞聲看向他,
看他伸出的那隻手,有一瞬,她仿佛回到了在民政局門口的那個時候,他站在階梯上,也像這樣朝她伸手。
可那時的她不知道,
他來自比千山萬水還要遙不可及的地方,而他終將帶她窺見這個世界的另一面。
她像那天一樣握住他的手,說,「雖然已經接受了你不是個普通人的事實,但是看到這些,我還是覺得好神奇啊。」
李聞寂聽了,只是眉眼略彎,沉默地牽著她繼續往前。
這山上的路並不好走,
再往裡就是更為人跡罕至的原始森林。
天色越發暗淡時,他們停在一處略顯開闊的地方休息,橫在地上的爛木頭有點濕潤,李聞寂將手帕遞給姜照一墊在木頭上坐著。
書包裡帶了很多吃的,姜照一啃著麵包,喝了點保溫杯里的熱水,又問他,「你喝嗎?」
李聞寂搖頭,他垂著眼睛,仿佛是在認真地聽什麼聲音。
「跟著我來,可能隨時都是這樣的境況,」
他忽然開口,抬眼看她,「現在有後悔嗎?」
「沒有,」
她看起來精神頭還是很好,好像她興奮的情緒從錦城到這千戶寨的密林里,始終如一,「我很能吃苦的!」
「我們今晚是要睡在這裡了嗎?」她接著又問。
李聞寂點頭,「看來是的。」
可姜照一看起來一點也不失望,她反而從背包里取出來摺疊好的小被子,「幸好我帶了這個。」
她說著,展開被子將自己和身旁的他都裹了起來,他身上也是涼沁沁的,像雪一樣,她抬頭看他,「雪花能不能成精啊?」
她的問題有點沒頭沒腦。
「不能。」李聞寂並不習慣這樣接近的距離,但她是他的妻子,也許在她的認知里這就該是夫妻之間最尋常的舉動,所以他並沒有動。
「哦對,你那天晚上跟我說過,你曾經也跟我一樣,是個凡人。」姜照一想起來那天晚上的事,在寂靜的山林里,她的聲音顯得很清晰,「你說你活了一千三百多年,」
她想了想,才又道:「那你就是唐朝的時候出生的,對嗎?」
「嗯。」
李聞寂應了一聲。
「你是哪兒的人你還記得嗎?」她對他的過往充滿好奇。
「寧州,歲陽關。」
姜照一才聽見他這句話,她不由驚詫:「你也是寧州人?」
相隔一千三百年的歲月,
他們居然,同根同源。
內心的震撼難以言喻,姜照一反應過來,又興奮地問,「那以前的寧州是什麼樣子的啊?」
「我生在歲陽關,到我十五歲死時,也沒有下過山。」
所以他並不知道那時的寧州是什麼樣,他作為凡人的那十五年,從來都被圍困在一座山里,至死方休。
而姜照一怔怔地看他的側臉,
他的語氣十分冷靜平淡,仿佛他口中的那個自己同他沒有半分的關係,而他只不過只是在陳述一件旁人的事情。
她有點不知道說什麼好,還是決定不再問他還是凡人的時候的事了。
隔了會兒,她仰頭在枝葉的間隙里看見了黑漆漆的天空,她想起那天晚上,他的那句「入了無間,做了修羅。」
無間,是地獄。
而地獄裡,原來是沒有鬼的,死人的魂靈和那些鬼怪,都在黃泉。
天上已經沒有神仙了,
黃泉也沒有。
所以黃泉變成了一條河,上面沒有橋,也沒有什麼孟婆,所有的鬼魂只有去路,沒有來路,他們只能順著河流往前,忘卻今生的事,再重新走進他們的來生。
姜照一總結了一下,
也就是投胎全自助了嘛。
靜謐的夜,姜照一胡思亂想著,慢慢地有了點困意,但還沒打瞌睡,她卻忽然聽到了奇怪的響聲,如同細碎的鈴響,仿佛從很遠的地方傳來。
李聞寂已經站了起來,匆匆走到山崖邊。
地面有些細微的顫動,姜照一清醒了許多,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她站起來,才想跑到他身邊去,也看看底下的情況,卻不防忽然看見旁邊漆黑的林子裡,有一雙紅彤彤,圓溜溜的大眼睛。
她的手電筒掉在地上,光柱剛好照見那同夜色一樣漆黑,龐大的身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