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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沒覺得有多辛苦,他可能會比我明白得慢一點,但是他對我其實挺好的,會牽我的手,會給我做飯,甚至把他所有的一切都給了我,」
姜照一看起來也沒有什麼難過的神情,她的眼睛好像從來都是這樣清亮坦誠,其實她未必不清楚一個凡人和一個神明之間的溝壑,也許遠比她看到的還要深,「我想看縵胡纓,他帶我去了,我想跟著他去看這個世界的另外一面,他也沒有丟下我,即便他作為一個神明,在感情上遠比我這樣一個凡人要遲鈍緩慢,我也覺得他作為我的丈夫,已經很好很好了。」
「我說我想試試看,看我自己能不能教會他感受,他也沒有拒絕我。」
姜照一捧著熱湯喝了一口,又抬頭沖她笑,「他其實已經給了我很多,所以我也想給他些什麼,哪怕時間可能會久一些。」
老婦人活了很多年,在入寒居山避世之前,她也不是沒有見過那人世里的諸多變幻,但此刻,聽見這個年輕的姑娘所說的這番話,她也還是難免晃了神。
雖然不知道非天大人究竟是因何而跟這樣一個凡人姑娘而結緣,但在這一瞬,她也的確有些動容。
「姑娘和梔子zhengli獨家我那丈夫的心性,倒也有幾分相似。」
她眼眶變得有些濕潤,也許是想起那個已經死了幾百年的道士丈夫,他也是個凡人,修行一生,比常人多活了個兩三百年,但還未參悟成仙之道,那滿天的神佛就已經都隕滅了……他也像這姑娘一樣,不管她個什麼身份,也不管她活得是不是比他長久,他用他短暫的一輩子,陪了她的小半生。
適時,門外傳來「非非」似的叫聲。
老婦人回頭一看,是朏朏在廊前晃動身體,甩掉滿身的雨水。
她見姜照一在看朏朏,一雙眼睛亮晶晶的,不由又收斂心緒,笑起來,「姑娘和我有緣,如果你喜歡朏朏,我可以讓它跟著你走。」
姜照一聽了十分心動,但她還是擺了擺手,「不了,觀音奶奶,它一直生活在您這兒,我把它帶走了,它要是想你們了怎麼辦?」
「它是個皮孩子,早不耐煩待在這麼一塊兒地方了,你別看它長得跟貓兒似的,可厲害著呢,要是有時候先生顧不上你,它也能保護你的。」
觀音奶奶只朝那朏朏一招手,它就跑了過來,蹲在她們的面前。
「姑娘,要不要摸一下?」觀音奶奶看姜照一盯著朏朏,眼睛就沒離開過,她不由笑了一聲。
「可以嗎?」
姜照一望著她。
觀音奶奶點頭,「你放心,它是不會傷害你的。」
朏朏歪著腦袋在看她,乖乖地坐在那兒也不動,看姜照一試探般地朝它伸出手,它竟然也十分順從地把腦袋湊到她手掌底下。
毛茸茸的觸感,軟乎乎的。
姜照一興奮地望著觀音奶奶,「它好乖啊……」
「姑娘如果真想帶走它,那就先替我去南邊兒的榕樹底下,聘一隻小貓回來吧。」觀音奶奶面上帶著笑意,「那隻懷了孕的貓兒是我前段日子在外頭救回來的,我們約定好了,它生了小貓崽,要聘給我一隻的。」
「聘貓?」
姜照一還是第一次聽見這樣的說法。
「萬物有靈,既要請小貓來家裡一起生活,就該有些禮數。」
觀音奶奶望向竹樓外淅淅瀝瀝的雨幕,淡笑著說道。
一個夜晚過去,
雨聲也在半夜時分漸漸收勢,天光乍破時分,山林里滿是霧氣。
無數鳥兒躲在樹屋外的枝葉下梳洗羽毛,嘰嘰喳喳地吵嚷個不停,李聞寂睜開眼的剎那,他周身有氣流無意識地擴散出去,驚得外面落滿枝頭的鳥驚叫著拍打翅膀飛走。
他的臉色仍有些蒼白,唇上也沒多少血色,一手撐在床沿坐起身,他那雙郁冷的眼睛掠過四周,卻並沒有在樹屋裡發現他妻子的身影。
他下了床,朝著門口走去。
漂浮在半空的山靈好像雨後彩虹化成的顏色,一團又一團,穿行在薄霧裡,草地仍是濕潤的,空氣里混雜著果木的香味。
這裡和那高崖外面的世界截然不同,也許是因為蓬頭鬼的傳說,這裡在九百多年間從未有人踏足,也無人可以翻越。
晨間的風拂面,令他原本還有些混沌的頭腦清醒了許多,也許是聽見腳步,他不經意地抬眼,卻不防在忽濃忽淡的霧氣里,隱約窺見一道熟悉的影子。
她好像又有一點陌生。
一身直領對襟的藕色衣裙,腰間還繫著硃砂紅的絲絛,她的頭髮梳成了舊時的髮髻,烏黑的發間點綴著幾顆渾圓的珍珠。
她發間浸潤了晨露,鬢邊的淺發貼在臉頰,攜了滿身的水氣,大約是跑得急,她的臉頰有些發紅,一雙眼睛烏黑明亮,懷裡還小心地抱著一隻毛茸茸的東西。
有一瞬,李聞寂看著她,以為自己回到了九百多年前。
大約是看見了站在門口的他,她一手提著裙擺,快步朝他跑來。
她走近,他才看清她懷裡抱著一隻毛色雪白的小貓崽。
「你現在有沒有好一點?」姜照一跑到他的面前,氣還沒喘勻,就連忙問。
李聞寂輕輕點頭,目光落在她懷裡的那隻小貓身上,「你這是做什麼?」
「我幫觀音奶奶去南邊的榕樹底下聘貓了!」她明明被雨露沾了滿身,鞋子上也全是泥土,但她看起來十分開心,「你知道什麼叫聘貓嗎?觀音奶奶今天早上給了我她自己曬好的小魚乾,讓我去管那隻貓媽媽要一隻小貓回來,這只是自願跟我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