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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匹黑馬沐著細雨而來,停在了葉桓所在的小樓樓下。馬背之上,雪甲黑纓的小將軍微微抬頭,冷冷地看向小樓上的葉桓,“殿下今夜突然調走我禁衛營三百將士,是不是該給本衙尉知會一聲?”
葉桓冷聲道:“晏將軍,禁衛營是我大雲的兵馬,我要用兵還要知會你麼?你別忘記了,你是臣,我才是君!”
晏歌涼涼地答道:“楚山才是君,你我皆是臣僚,若是殿下行事都如此不按規矩來,其他臣下看見了,又當如何?”
“你!”葉桓不知怎的,覺得這丫頭是越生越冷漠了,甚至不用靠近就能感覺到她身上那陣陣逼人的涼意。
晏歌斜睨了他一眼,“還請殿下以大局為重,莫要為了兒女私情壞了楚山的復國大業!”她就這樣輕描淡寫地丟了一句話出來,勒馬回頭,突然厲喝了一聲,“禁衛將士何在?”
“末將在!”葉桓身邊的禁衛營將士齊聲一喝。
晏歌厲聲道:“隨本衙尉回營!”
“諾!”
葉桓眼睜睜地看著身邊的禁衛營將士跟著晏歌漸漸遠去,身邊只留下了幾名他自帶的家將,只覺得心涼得厲害。
如今要光復大雲,軍威甚高的晏家是不可得罪的!
他只能忍,再忍上這丫頭幾日。
“來人!”葉桓突然下令,“速速去尋蘇折雪的下落,她們一定還在霜州境內。”
這一次,他不能再讓她跑了!
當晏歌回到了宮中,便接到了楚山公主葉泠兮的傳召。
她默默地走到了大殿外,恭敬地對著殿中還在批閱奏章的葉泠兮遠遠一拜。
內侍稟了一句,“公主殿下,小晏將軍到了。”
葉泠兮停下了硃筆,抬眼看向殿門口,“小歌,進來吧。”
晏歌大步走了進來。
葉泠兮放下筆,站了起來,看著她甲衣上滿是雨滴,她嘆了一聲,看向一邊伺候的宮娥,“給小歌拿件乾淨袍子來。”
“諾。”宮娥聽令退了下去。
晏歌微微一笑,她抬眼看向葉泠兮之時,那些寒意似是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葉泠兮淡聲問道:“今夜究竟是怎麼回事?”
“蘇折雪還活著。”晏歌一句話點到了重點。
葉泠兮愕了一下,不敢相信聽見的話,“她……她還活著?”
若是蘇折雪還活著,那……那個人為何要說蘇折雪已經死了?她是在騙她麼?
晏歌點頭,“她似是不記得過往了。”
葉泠兮靜默不語,心頭已經瞭然,怪不得三皇兄今夜會如此反常。
忘記了,也好。
至少不像她,越是想忘記,卻越是記得牢。
“楚山,她跑不了的。”晏歌沉吟片刻,突然說了這樣一句。
葉泠兮雖是驚訝,卻也信小歌這些年的手段,這丫頭想要做的事,不管付出多少代價,她都能做到。
“本宮不想傷害到她。”葉泠兮這句話說得淡然,可另一層意思卻是讓小歌注意分寸。
晏歌點頭道:“我知道怎麼做。”
“還有一事。”葉泠兮遲疑了一下,她又想了想,終究還是說了出來,“小歌,若是你帶兵奇襲寒西關,能有多少把握?”
晏歌抱拳一拜,“楚山,給我準備慶功酒吧。”
“當真?”葉泠兮驚然看著她還有些稚氣的眉眼。
晏歌點頭,“只要是你想要的,不管多難,我都會為你做到。”眸光灼灼,是前所未有的堅定。
葉泠兮慌亂地避開了她的眸光,啞聲提醒了一句:“小歌,你我是君臣……”
“你我還同是女子……”晏歌幫她把這話又說了一遍,她有些淒楚地笑了笑,“楚山,若無他事,我先去與父帥商討奪關戰略了。”
“小歌,此戰兇險,是輸不得的。”葉泠兮鄭重地道。
“我也不會輸。”晏歌忍住了後面那句話,不管要過多久,她會等待,會陪伴,直到葉泠兮肯正視她的心的那一日。
葉泠兮輕輕一嘆,“小歌,此戰就靠你了。”
“楚山……”晏歌的眉心微微一蹙,“其實我一直沒有告訴你,我的娘親是為我死在寒西關外的。”
葉泠兮怔怔地看著晏歌,“你八歲時候的事麼?”
“八歲的我,根本就沒把軍令如山這四個字放入心頭,誤了歸營的時辰不說,還誤入了晉人的蠱蟲陷阱……”晏歌說這話的時候有些哽咽,“是娘親拼死救下了我,她卻葬身在了蠱蟲口下,屍骨無存……”
“公主,奴婢將乾淨袍子拿來了。”宮娥抱著袍子走入了大殿。
葉泠兮接過袍子,遞給了晏歌,“快些擦擦身上的雨水,別著涼了。”
晏歌眸光一暖,卻閃爍著淚光,“所以,寒西關就相當於娘親的墳冢,不管是為你,還是為娘親,這一戰,我必須要勝。”
她不會告訴葉泠兮後面的故事。
當初她頂著“亂世妖童”的惡名被父帥綁上臨安大殿,本就沒有想過能活著回去。因為父帥一句軍令如山,只能用她的命來平息一場人為的亂國流言。可她沒有想到,她竟能活下來,被貶入昊陵井中暗造兵器。
那一年,那一日,長公主帶著小楚山出現在她的面前,小楚山那溫暖的笑容,就好像是一抹雨後的彩虹,瞬間點亮了她黯淡的日子。
“瞧你滿頭大汗,給你。”小楚山給她遞上了隨身攜帶的帕子。
小晏歌接了過來,卻不敢用自己的汗水打濕這帕子,生怕自己沾污了她的物事。
沒想到小楚山見她遲疑不動,竟捻起袖角來親手給她擦去了額頭上的熱汗。
“楚……”
“你小小年紀就為我大雲犧牲那麼多,你當得起。”
小楚山的笑容很暖,暖到只要看上一眼,小晏歌打造兵器的苦累一瞬間就可以消失得無影無蹤。
從那時候開始,晏歌就悄悄地記住了楚山公主,葉泠兮三個字便深深地烙在了她的心頭,不敢忘,也不能忘。
數年後的今日,夜雨還在下著,夜風微涼,暖意卻是半點未變。
葉泠兮瞧晏歌失了神,沒有來接她手中的袍子,她又輕嘆了一聲,親手用袍子擦上了晏歌的雪色甲冑。
她給不了小歌那些回報,她能給小歌的也只有那麼多了。
“楚山,等我凱旋。”
雖然貪戀這樣的小小溫暖,可是晏歌還是害怕,怕這樣的溫暖得到太多,就沒有往後的溫暖了。
葉泠兮點頭,“小歌,本宮信你!”
晏歌鄭重地對著葉泠兮一拜,轉身大步走出了大殿。
葉泠兮手中還拿著半濕的袍子,她看著晏歌的背影,只覺得陣陣涼意從心底升起。
反奪寒西關有多難,她心知肚明。霜州還有多少兵馬,她也心知肚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