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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玉說:「克勞斯先生,你——」
她沒有說完。
克勞斯先生渾身濕透,他的頭髮、衣服、手指尖。
都在滴水。
他現在的情況看上去糟糕透了。
景玉說:「樓上房間裡面有毛巾,也有熱水——」
克勞斯雙手壓住她肩膀,阻止了景玉繼續說下去。
他的力氣很大,掐的景玉有點痛。
狀況有一點點失控。
「我給你打了三次電話,」克勞斯說,「沒有人接。」
景玉啊了一聲,努力回想一下,認真解釋:「剛剛沒電了,我剛充上沒多久。」
「這裡是德國,不是你治安良好的故鄉,」克勞斯手指蒼白,「一個亞裔女孩,在下著雨的深夜,獨自一個人撐傘離開——」
景玉提醒:「還有希爾格。」
「如果真有危險,你認為那個毛頭小子能夠保護好你?」克勞斯問,「你知道我剛剛在想什麼嗎?」
景玉說:「大概是想抽我——」
克勞斯打斷她的話,直截了當:「我在想你。」
「慌亂、不安地想你。」
這是克勞斯第一次用這兩個詞來形容自己心境。
景玉不說話了。
克勞斯的話,像是一個強有力的手,硬生生地拽住她的橙子。
她能夠清清楚楚地看到這一切,卻沒有辦法反抗。
克勞斯仍舊按住她的肩膀,並沒有鬆手,只是稍稍減輕一點力氣。
沒有手套阻礙、濕淋淋的雙手,在她衣服上留下鮮明的濕痕。
克勞斯聲音變輕,冷靜地說著不太理智的話語:「我知道你喜歡錢,剛好,我有很多很多的錢。」
景玉移開視線:「是的,所以我——」
「聽我說,景玉,」克勞斯再度打斷她的話,甚至用了中文名字來稱呼她,「我不能再等了。」
景玉沉默了。
克勞斯先生綠色的眼睛中,瞳孔在慢慢地放大,捏著她肩膀的手在微不可查地抖。
人在看到喜歡的事物時,瞳孔會不受控制地放大百分之四十五。
脈搏加快,心率變快。
生理不會騙人。
心動掩蓋不住。
這些景玉和他都一起默契選擇遺忘掉的東西,在這個雨夜中卻再也不能壓制,以不可思議的方式爆發、放大、清晰。
「我明白,愛是最不可控的一種因素。」
克勞斯想要伸手去觸碰她的臉頰,卻又慢慢地鬆開,他的膚色蒼白,夜間的風雨涼,這讓他的臉看上去有種和平日裡並不相同的模樣。
好像是跋山涉水,穿越烏雲風雨的鷹。
「愛情能夠令人喪失理智,也能令人重燃希望。」
「它能使卑劣者高尚,也可以讓高潔的人墮落。」
「我不能判斷,它對我是否有益——或者有害。」
克勞斯的手指修長蒼白,然而手指關節被凍得發紅。
這不應該是克勞斯先生。
景玉被他此刻的凌亂模樣給嚇到了。
克勞斯先生應該永遠衣冠楚楚,永遠冷靜,永遠不許旁人接觸,永遠戴一雙能隔絕他和其他人觸碰的黑色皮質手套。
可現在的克勞斯先生是凌亂的。
他是暴裂的冰,幽幽寒寒,涼度之下,是氤氳起來的火焰。
克勞斯用德語壓抑著聲音講話。
「我已經不能判斷了。」
在和景玉交談的時候,他大部分時間使用中文,但在有些控制不住的時候,他會忍不住使用母語,使用他所熟悉的語言。
對於景玉來說,德語聽起來似乎天生具備著一種嚴肅的味道,克勞斯聲線原本就低沉,現在說著這些話,語速比平時要快,更像是一場嚴厲的探討。
他的用詞聽起來仍舊理性,但更像懸掛在一根絲線上、那種隨時可能會崩斷的狀態。
景玉說:「克勞斯先生,您要不要先喝些水?」
克勞斯拒絕了。
金色的發梢落下一滴雨水,落在金色睫毛上,承載不住,又往下落。
緩慢地下落。
克勞斯說:「我明白你想要什麼,你喜歡錢財,喜歡一切能夠豐富你財富的東西。」
「你選擇我,並不是因為我的本性,而是因為我能夠提供給你的優渥條件。」
「你不相信愛情,不信任男人,你認為這些東西只會把你的生活弄得更加糟糕。」
「在你心中,金錢、事業、友誼,這些東西都排在愛情前面——或者說,你將愛情當作洪水猛獸,當作糟糕的東西。」
「在愛情上,我深知不能對你抱有太大期望。」
「但是,我仍舊想要參與你今後的生活。」
克勞斯先生明白,他清醒,他知道,他對此清清楚楚。
四年了。
景玉只是一個貪財的龍。
但克勞斯先生被這隻龍俘虜了。
他不能繼續理智。
克勞斯說:「即使是為了金錢也好,為了鑽石也好,為了珠寶也好,為了你的欲、望、你的貪婪、你的事業,你的野心。」
「留下來,留在我身邊。」
「我能提供給你——你所想要的一切。」
克勞斯金色的頭髮被淋到濕透,綠色的眼睛裡面是景玉所不了解的另一種、介於瘋狂和理智之間的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