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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老夫不過是說笑耳。既然來了,那陪老夫下盤棋如何?!」
「駱老有興致,晚輩自當奉陪。」原竟在他對面坐下,執起白子等待駱老翰林先下黑子。
許久未曾跟原竟下棋,駱老翰林從一開始便感受到了她下棋的氣勢變了。從前原竟下棋小心謹慎步步為營,有時候操之過切而露出了破綻。可如今,她穩紮穩打,三番四次突然衝出來一記猛打,差點打亂了他的布局。而後又突然收勢,不驕不餒繼續步步為營。
「你忽然造訪,想必是帶了什麼旨意吧?」駱老翰林手執黑子,眼觀棋盤,卻平靜地問道。
「純粹是晚輩想來看看駱老了,並沒有帶什麼旨意。」原竟笑道。
「老夫還以為繼令尊之後,你也要來勸老夫出仕呢!」
「駱老為官幾十年,素有清名。您在朝中有諸多學生,在百姓中也多有歌頌您的功績者,可見您為國為民的赤誠之心是天下所共睹的。既然眼下皇上需要您,百姓需要您,您為何要拒絕呢?」原竟順著他的話說道。
「老夫老了,哪裡還像你跟棋琅這個年紀這般滿腔熱血、一身浩然之氣?」
「東晉朝謝公少年既有名聲,屢次徵辟皆不就,隱居會稽東山,後復出為桓溫司馬,累遷中書、司徒等要職,晉室賴以轉危為安。駱老便如本朝的謝公,如今朝廷的景象駱老想必也有所耳聞的……」原竟說道。
謝安素來為後代的文人士子所敬仰讚賞,將駱老翰林與他並列在一起,雖駱老翰林有自知之明,可心中仍然是頗為舒坦的。他笑道:「棋琅若有你的嘴巴這麼甜,咱們兩個老人的日子也不至於這麼無趣咯,哈哈!」
「晚輩說的是實話,可沒在奉承您!」原竟煞有介事地說道。
駱老翰林那雙精明的眼睛才不相信原竟那誇張的表現,他道:「你承蒙皇上的看重仍然留在朝中,可他們想必是不會就此善罷罷休的,相信無需多久便會有後招,你仍需多加小心。」
「晚輩記住了。只是晚輩寒窗苦讀十餘載又蒙駱老細心教導,好不容易高中進士入朝為官,卻被人記恨上,在朝中舉步維艱。您真的忍心看著晚輩被他們排擠出朝堂嗎?」
「你呀,身受皇上的厚愛,自然該知道會遭多方嫉妒。你便該慎言慎行,避鋒芒,行事穩重些。不過你在明,敵在暗,你也是避無可避的。」
「那晚輩該如何是好?」
「穩住,莫要自亂陣腳。對方便是在等你自亂陣腳露出破綻,好讓他們抓住你的把柄。」駱老翰林說著,忽然蹦出一句「你快輸了」,原竟看棋盤,發現她所有的路都被封住了,而她的確要輸了。
忽然,一聲嬌聲從不遠處的花圃後傳來,只見身著一身樸素的襦裙的駱棋嬌從花圃後走出來,在看見棋亭中還有原竟的身影時也是微微詫異。正要退下去避嫌,駱老翰林卻道:「小嬌來了,過來吧。」
「可……」駱棋嬌看著原竟,她們可沒在這種情形下碰過面。
「原二郎是熟人了,並無大礙的。」駱老翰林說道。
原竟的視線在駱老翰林的臉上掃過,最後落在了駱棋嬌的身上。她仔細地打量著駱棋嬌,想在她的臉上看看是否有南蓮的影子。她至今仍然有些恍惚,南蓮竟然是駱棋嬌,而駱棋嬌……
駱棋嬌被原竟赤-裸的目光盯得心中微郝,若非祖父在場,她定要輕叱她一聲「登徒浪子」不可。
原竟收回目光,南蓮是南蓮,駱棋嬌是駱棋嬌。南蓮如今就在她的身邊,她又何必在眼前之人的身上找南蓮的影子呢?
互相行了禮,駱老翰林又說了些暖氣氛的話,原竟想起駱棋嬌棋藝不錯,便道:「駱老的棋力,晚輩是這輩子都贏不了的。」
「哈哈,你身居要職,又有諸多事務要處理,哪裡有空閒跟老夫一樣整日研習棋藝呢?!」駱老翰林笑道。
駱棋嬌伸頭一瞧,卻道:「白子可不一定會輸。」
「哦?何以見得?」
「黑子雖看似將白子的所有路都封了,可仔細一看卻仍然有一條路可通行。這條路便正是黑子的漏洞之處。黑子處心積慮要封白子的路,卻忘了以固自身,將自身的漏洞暴露在了棋盤之上。」駱棋嬌分析著,執起一顆白子落在了一處不起眼的地方,縱觀棋盤,黑白子的形勢一下子便逆轉了。
原竟細細地琢磨這盤棋局,而後衷心道:「駱姑娘的棋力遠勝原某,原某實在是佩服。」
駱老翰林眼見自己的棋局被駱棋嬌破了,登時有些不高興:「小嬌你、你怎可聯合這小子來欺負你祖父?」
「祖父,我哪有!」駱棋嬌頗覺害臊,連忙反駁道。
駱老翰林道:「那你來陪她下,可不許輸了。」
駱棋嬌只覺得她若不跟原竟下一局,祖父是不肯善罷罷休的,便只能在原竟得對面落座。幸好原竟也沒有提出異議,倆人收拾好棋局,便又開始下了起來。不過這回原竟執黑子,先下手。
原竟下棋的棋風未變,倒是駱棋嬌三番四次會手下留情留給她一條生路,駱老翰林看後直道:「小嬌你果然欺負祖父來了,你明明可以將黑子封死,為何要優柔寡斷、手下留情?」
「於我而言,下棋不過是陶冶性情、消遣時光的法子而已,又非在戰場上需要與對方廝殺,拼個你死我活。」駱棋嬌道。
原竟聞言,便知道駱棋嬌終究還是與南蓮不同的。她本來也要下死手的,卻忽然改變了策略,讓白子也有了喘息的機會。最終倆人打了個平手,而互相稱讚一番後,原竟發現駱老翰林不知何時已經不在這裡了。
「……」原竟似乎猜到了駱老翰林的用意,面對駱棋嬌時,心中更是感覺尷尬和不自在。
駱棋嬌也是後知後覺地發現駱老翰林不見了,她幾次想找藉口離開,可最終仍然留了下來。過了一會兒,她便又跟原竟說起了棋局的事情,忽然論及上一盤棋,她道:「原二公子……」
原竟微微一笑:「駱姑娘何以在人後與原某如此生分了?」
「……」駱棋嬌輕咬下嘴唇,道,「原二郎,你方才與祖父的那盤棋,你明知能反敗為勝,為何……」
原竟一怔,抬眼對上了駱棋嬌那雙與南蓮有一絲相似之處的眼睛,她沒想到駱棋嬌看出來了。忽然她釋然一笑,駱棋嬌性善,可她本來就聰慧。南蓮本來便是這樣的人,若沒有她,也不會有如今的南蓮……
「下棋嘛,下的人開心便好,何必在乎勝負?」原竟道。
「如何才為開心?」駱棋嬌又好奇地問。
「棋子下在了該下的地方,達到了目的便足了。」原竟說完,又見天色不早了,便提出告辭。駱棋嬌沒有挽留的理由,便目送著她離去,而後看著棋盤的棋子沉思了一會兒。
原竟來此的目的已經達到,可她也知道駱老翰林的條件——聯姻。
她與駱老翰林下的那盤棋,她知道棋局的結局是註定的,所以無意去爭個高下。可駱棋嬌的出現,讓形勢出現了逆轉,而她出現的時機又甚是微妙,就像是駱老翰林在用駱棋嬌的手告訴她,她還有一條生路,便是下棋的駱棋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