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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緩解尷尬,她安靜了一會兒,又開始細聲細氣地哼起歌來。
那音調軟軟的,奶聲奶氣,像羽毛一下又一下地刮在程澈的心上,將原本沉靜下來的心緒又點燃了幾分。
程澈更暴躁了,「也不要發出任何聲音。」
「……」
真是過分了。
她好歹也算個客人,這熊孩子怎麼一點禮貌也不懂。
鹿汀挪到了旁邊的矮凳上,低頭喝著碗裡的粥,規規矩矩沒再吭聲。
算了,飯吃完就回家吧。
周圍徹底安靜下來,程澈試圖把注意力轉移到面前的粥上,嘗了一口,香菇和肉的氣味都融進了粥里,散發著鮮美。味道也是恰到好處。
腦海的火漸漸消退,理智終于歸位。
一碗香菇瘦肉粥,將他那顆動盪不安的心拉回地面。他終於意識到自己剛才的想法,是多麼不堪。
他開口,「餵——」
鹿汀抬起頭。
「你知不知道,什麼叫做『防人之心』?」
鹿汀不明所以。
「從來沒有碰到過壞人?」
「……為什麼這麼問。」
「晚上七點,天已經快黑了,你和我單獨在一個房間裡,房間隔音效果很好,外面不會聽到屋裡的任何聲音。」
聽程澈分析起周遭的情況,鹿汀漸漸怔住。
「從體格和力量而言,你和我完全沒有可比性。」
「……」
「你難道不怕,我對你做出什麼不好的事?」
鹿汀聽著,眼睛張得很大,一臉吃驚。
「可是……」
「可是什麼?」
「可是,我覺得你是個好人。」
好人?
試圖藉機展開安全教育的程澈,沒想到自己被發了張好人卡。
鹿汀繼續說到,「而且,我又不是沒遇到過壞蛋。」
程澈聽著。
「我五歲那年,有次媽媽去幼兒園接我,在路上被車撞了。」鹿汀一邊回憶,「撞得很嚴重,腦袋裡有出血,醫生說可能會救不過來,住進了重症監護室。」
「那會兒家裡條件不像現在這樣,只是開了家很小的裝修店,撞人的司機肇事逃逸,我爸拿不出手術和住院的費用,找身邊的朋友和親戚借了很多錢。後來,他天天往醫院跑,沒時間管店裡的事,合夥的朋友不久把店賣掉跑路了。」
鹿汀對這段往事的印象非常深刻。
媽媽出事住院那會兒,正值幼兒園放假。那年蘇煜全家因為蘇爸爸工作的關係,去了北方的某個城市。鹿汀沒人管,鹿爸爸只好帶著她,每天在家裡和醫院之間往返。
重症監護室不讓家人探視,鹿汀每次都會問爸爸,什麼時候能見到媽媽,爸爸三緘其口。雖然她年紀小,卻能懂些事了,有一天無意中聽見了穿著白大褂的醫生對旁邊的病人家屬說了「搶救無效」幾個字,一種從未有過的恐懼感侵襲了她的心。
一瞬間,她特別想問,是不是媽媽也會突然離開,可是看到爸爸憔悴的面龐,始終不敢問出口。
沒過多久,媽媽的主管醫生告訴爸爸,住院費用已經欠下一萬多,再這樣下去,很多治療可能無法繼續。
那是她第一次看到爸爸哭,頂天立地的大男人,一個人坐在樓梯間的過道上,悶聲悶氣地流著眼淚。鹿汀心裡難受,偷偷在旁邊看著,沒有發出一點兒聲音,過了很久,才輕輕走過去,給爸爸遞上自己口袋裡的紙巾。
「爸爸,不哭。」
鹿國寧抬起頭來,淚已經幹了,眼還是紅的。
鹿汀跟表決心似的,「鹿汀以後不吃零食了。」
鹿國寧沒說話。
「也不用買新玩具。」
「還有……小豬肚子裡的錢,全部給爸爸。」小豬是鹿汀的專用儲蓄罐,平時大人給的零錢會被裝在裡面,一年下來,已經滿滿當當。
鹿國寧抬起頭,看了鹿汀一眼,無奈地笑起來,隨手理了理鹿汀頭上歪了的小辮子。
鹿爸爸當然也沒要鹿汀存的錢。之前一直在經營的裝修店,還有一些沒有收回來的尾款。他借錢填補了醫藥費的空檔後,便開始了漫長艱辛的要帳之旅。那段時間,鹿汀每天都坐著爸爸的小摩托,在城市的大街小巷穿來穿去。大人在講話,鹿汀就很乖巧地在外邊玩。有的人好說話,很快就把錢給補上了。有的人無賴,得消磨好半天。
鹿汀是容易感到無聊的小屁孩。時間一長,她便開發出了一個人也能解悶的辦法。擺在門外的盆栽是盆栽精,掃把是掃把精,還有墩布精、凳子精、微波爐精。
只要是能看到的東西,都被她想像成有生命的精靈。然後,她有模有樣地跟它們說起話來。
有一次,鹿國寧碰到了個十分難纏的客戶,為了不給錢,想出了各種搪塞的藉口。消磨了一個多小時,鹿國寧出來上洗手間,便看到鹿汀小小的身子蹲下來,正低著頭,一臉嚴肅地跟門口那兩盆綠植說話。
「你們在這裡待很久了吧。」
「老闆是不是特別摳門呀。」
鹿汀和植物們講得太認真,甚至沒發現鹿國寧就在身後。她停頓了一會兒,像在傾聽植物們說話似的,一邊撫著發黃的葉子,「哇,真的嗎,連水都不捨得給你們喝,真是太過分了。」
原本心情低迷的鹿國寧,看著女兒這神神叨叨的模樣,頓時哭笑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