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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程澈記事起,便是和爺爺相處的時間居多。爺爺雖然早年混跡商界,卻謙虛低調、真誠樸實。他一直很認真地教育程澈,彌補著程澈父母沒有做到的事。
至親的人離開,在很長一段時間都讓他難以接受。
氣氛有些沉重。
走了一小段路,鹿汀才低聲說到,「以前有位很親的奶奶過世,我很傷心。媽媽對我說過一段話,不知道用在這裡合不合適。」
「說了什麼。」
「她說——」鹿汀抬頭,看著一片沉寂的夜空。沒有月亮,卻有零零散散的星,「她說,生命就像是一棵樹,我們每個人,都是樹上的葉子。」
程澈側著耳朵,認真地傾聽。
「既然是樹,有樹葉落下,就會有新葉長出。」
女生走了幾步,回過頭來。
「……如果眼睛看到的不是葉子,而是一整棵大樹,那麼生離死別這事對我們來說,就不會那麼傷感了吧。」
她的眼睛閃著光,讓程澈怔然。
如果看到的是一整棵大樹——
話音迴蕩在耳際,眼前勾勒出被鹿汀描述的場景。
明媚的陽光底下,一棵參天大樹向天空延伸著枝幹。枯黃的葉子落到了地面,變成來年的養分。鮮綠的嫩芽地從縫隙里冒了出來,閃著生機勃勃的光。
生命大概就像是這樣更迭的過程。
無論風多大,雨多烈,樹始終在悄然地生長。
在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時候,它的根變得更深,枝變得更壯。
此時的鹿汀,仿佛站在那顆生命之樹的底下,一臉美好。
連冷清的夜都變得溫柔了起來。
程澈將鹿汀送到了她小區門外。臨別時,鹿汀稍稍猶豫,從書包里掏出了一大厚本,遞到男生面前。
封面是淡雅的灰,上面沒有文字。
程澈問,「這是什麼。」
「我的素描本。」
程澈不解。
鹿汀感到難為情,臉微微紅起來,好在被夜色掩蓋了。
「之前他們都說你打籃球的時候很好看,我也這麼認為。」
也許害羞的情緒會傳染,程澈聽著女生的話音,脖頸也跟著發燙。
她在誇他好看?
不知道為什麼,這一本正經的語氣,他有點想笑。
鹿汀繼續說道,「考試這段時間,複習得無聊了,我會隨便畫點東西。」
程澈看著素描本,下一秒,它被遞到自己手上。
「這個,送給你好了。」
程澈有點意外,對於女生第一次正式送自己東西,心情激盪得不行。
他隨手翻了幾頁,「裡面畫了什麼,我看不清。」
「那就回家再看。」
「嗯?」
「……我先進去了,你也早點回家,就這樣了啊晚安。」
她扔下這句,沒等人搭話,便匆匆忙忙地跑開。
程澈站在原地,看著鹿汀的身影變小,直到對方徹底消失在昏黃的路燈下,他才抱著她給的素描本,不疾不徐地轉身。
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好好研究女生給的東西。
翻開素描本後,他愣住了。
第一頁,是關於他的速寫。
很簡單的筆法,畫面整潔乾淨。被畫了半身的他雙手舉著,擺出三分投球的姿勢。只有寥寥幾筆,卻神形具備,連他脖子左邊淺色胎記的細節都勾勒得清楚。畫裡的他輕輕起跳、球恰好離手,連發梢都帶著風。
左邊的落款是「LT」,日期顯示是一個月以前。
他的心驀得一動,像被什麼結結實實擊中,亂跳個不停。
往下翻去,第二頁、第三頁……第七頁,全是以他為主角的速寫畫。
有時候是在搶籃板,有時候是在防守,還有投籃、灌籃、蓋帽。明明他沒在她面前打過幾場,竟能將他每一個打球姿勢都刻畫得栩栩如生,甚至連他穿11號球衣這事都知道。
這意味著什麼?
來不及細想,年輕易躁的身體又熱了起來。
那晚,程澈將鹿汀送的素描本放在床頭,跟企鵝公仔放在一起,很快便睡著了。
他又做了那個紅色的夢。
空蕩蕩的世界裡,只有他和無數個死氣沉沉的紅色人偶。壓抑的場景對他而言已是習慣,可又總感覺有哪裡不對。
他知道有一件很重要的東西不見了。可他又不知道,那到底是什麼。
強烈的焦慮侵蝕著心臟,胸前的窒息感越發強烈。他四下張望,越跑越快,拼命想要把「它」找到。
心裡隱約明白,如果沒有「它」,一切都是沒有意義的。
跑了許久,整個人已是身心俱疲,紅色的汗液順流而下,滴進土裡,像紅染的鮮血。
他幾乎感到絕望。
就在瀕臨崩潰的那個瞬間,眼前突然晃過熟悉的身影。再仔細一看,鹿汀站在不遠處,正笑眼盈盈地看著他。
她的身後,是一株參天大樹。葉子密密麻麻,鋪天蓋地,在陽光下熠熠生輝,像一片盛大的綠色海洋。
柔和的綠中和了刺目的紅。那些焦灼、窒息和絕望,也隨之被消解。
他忽然明白,自己一直找的人,正站在樹底下。
一種無以名狀的暖意涌了上來,眼眶變得溫熱。有液體從眼角滑落,不是鮮血般的紅,而是像水晶一樣的透明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