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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土肥原熊一樣的身體慢慢俯向地圖,一雙鷹鷙的目光在花園口上空盤旋。他抬頭望望天空,一輪紅日高照,大地硝煙瀰漫,他看不出這些死到臨頭的中國人還能玩弄什麼詭計,等到攻陷鄭州,任何來不及逃跑的敵人都將變成瓮中之鱉,不管他們玩弄什麼花招結果都一樣,那就是自取滅亡。日本將軍冷冷一笑,他的犀利目光像一把果斷的剪刀,放過花園口,咔嚓一聲就把鄭州西面而不是北面同外界的聯繫剪斷了。

    最後的歷史機遇像條小魚轉瞬即逝,幸運之神最終與日本人擦肩而過。

    6

    萬事俱備,只欠東風。

    坐立不安的蔣師長一次次徒勞地朝夜空張望,天幕上的星星仿佛都在嘲笑地向他眨眼睛,而他期盼的烏雲卻連一絲影子也看不見,於是一陣急火攻心眼睛模糊,一跤跌在地上立刻昏睡過去。

    一個霹靂剎那間撕碎黑暗,空氣中瀰漫開一股嗆人的硫磺氣味,閃電發出的慘白強光把現實世界變成一張白紙,蔣師長看見一個鬼魂樣的人影無聲無息地飄進來,他認出這個影子就是勤務兵李小三。李小三在努力喊叫什麼,嘴巴一張一合,但是卻沒有聲音,長官感到很生氣,正要發火,忽然一陣狂風大作,緊接著天空響起天崩地裂的爆炸,就像天要塌下來一般。蔣師長跌倒在地上,他被恐懼緊緊捂住嘴巴,感到自己虛弱得像個嬰兒。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也許幾分鐘,也許幾年,一陣冰涼的東西從天而降,毫不留情地砸在他的臉上,砸進混沌的大腦深處。這時他聽見一個聲音斷斷續續地鑽進耳朵里:

    暴雨>>來了!

    公元1938年雨季姍姍來遲。從太平洋上空趕來的暖濕氣流挾雷帶電源源而至,把一場罕見的夏季暴雨帶給乾旱已久的中原地區。當蔣師長率領師部一干人跌跌撞撞地撲向豪雨如注的黃河大堤時,他看見決口處洪水已經如同瀑布般洶湧澎湃。

    他不由得雙膝一軟,跪倒在地上喜極而泣。

    7

    上游洪峰是在半夜裡下來的。

    先前看上去萎靡不振的黃河一下子變得精神飽滿,打著旋的洪水像無數狂野的馬群奔騰而來,大堤決口之處,洪水的隆隆吼聲數里外如雷可聞。

    此時,再也無人能夠阻止災難降臨了。

    天亮以後,商震總司令冒雨趕到河堤上視察,對掘堤效果表示滿意。蔣師長為了擴大缺口加速泄洪,當場命令炮兵將兩門山炮推上大堤,直接對準缺口處轟擊。許多年後,時任新八師副師長的朱振民將軍在回憶錄中寫道:炮兵一連發射六七十發炮彈,缺口又被打垮了約兩丈左右,這一來河水洶湧泛濫,堤岸不用炮打即自行崩垮,缺口也一天比一天更加寬了。(見《中原抗戰——原國民黨將領抗日戰爭親歷記》中國文史出版社1995年版)  

    炮擊徹底動搖了本已搖搖欲墜的黃河大堤,千百年來維繫中原人民安危的花園口大堤就像一個力不從心的老人,喉嚨里只來得及擠出一聲痛苦呻吟,隨即轟然垮塌。

    黃水滔滔,滔滔>>

    第二十三章乘勝出擊

    1

    在戰爭臨近的日子裡,我的中原族人懷著大難臨頭的焦慮心情,他們一面嗅著風裡刮來越來越濃烈的硝煙氣味,一面趕快行動起來把地里沉甸甸的小麥搶回家。

    開鐮第一天,人們還是充分享受了豐收帶來的節日氣氛。男人早早牽出牲口,套上大車,族人採取古老的換工制,即全村不分彼此互相幫助,從最早成熟的地壟開割,直到把所有麥子收完為止。女人負責供應茶水和飯食,家境富裕的還要殺豬宰羊,端出家釀的麥芽酒款待換工的勞力。

    這時候一個吃喜酒的帖子傳到我大爺手中。

    吃喜酒在當地是件大事,並且很有講究。這個喜酒帖不是結婚生孩子的“紅喜”,而是有身份的高壽者駕鶴仙逝的“白喜”,因此這種意義重大的“白喜”是決不能不去的。於是我大爺連忙騎上一頭雜花毛驢,族人看見毛驢顛兒顛兒地離開村子,馱著它的主人去趕赴他人生中的最後一場喜筵。  

    喝得暈頭轉向的我大爺直到第三天才告別親戚返回村子。

    他已經記不得天氣是在何時變壞的,只看見天空中黑雲壓頂雷電交加,滂沱大雨像利箭一樣射下來。我大爺被雨水一澆腦袋就有些清醒了,他惦記地里的麥子,催著胯下的毛驢冒雨趕路。

    其實,懂事的牲口比它的主人更加歸心似箭,馱著我大爺一溜小跑往回趕,但是牲口的匆匆腳步在半道上被一片洶湧大水擋住去路。此時,我大爺的酒已經完全醒過來,他毫無精神準備,立刻就被眼前出現的這一幕大水景象嚇呆了。因為僅僅幾天前這裡還是一片平坦寬廣的田野,許多農人正在揮汗如雨地收割莊稼,農人身後則是一座座人煙稠密的熟悉村莊。但是,此刻我大爺看見天地間除了一片滔天黃水之外什麼也沒有,好像從前那些裊裊炊煙和豐收景象只是一個不真實的夢境。後來,他好容易找到一群衣不遮體的村民,那些驚魂未定的倖存者告訴我大爺,黃河大水從天而降,千里中原盡成澤國!

    我大爺身子一軟,跌倒在地上。

    黃水轉瞬間奪走了他的家鄉和親人,也奪走他在這個世界上賴以生存的全部依靠。儘管後來我大爺沿著滔滔黃水奔走啼號,一路苦苦追尋到周口地界,但他還是沒能找到一個族人的影子。最後,心如死灰的我大爺只好賣掉雜花毛驢,輾轉千里來到武漢投靠“旋字輩”的張松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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