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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局一緊張,這兩條救命船對於張松樵一家的重要性就格外地凸現出來,它們是關鍵時刻人們逃離戰火的希望。當時武漢過往軍隊頻繁,不久前一支南方軍隊公開劫持輪渡為其長官運貨,鬧得船員罷工抗議,長江上數日沒有輪渡載客,可見一旦戰事逼近,各級政府、官僚、軍隊、警察沒有哪盞是省油的燈,如果他們強征民船,你敢不乖乖地交出來嗎?
張松樵派人找來船長楊老大商議。
楊老大是個正直豪爽的湖北仙桃漢子,跟我奶奶柳韻賢沾親帶故,深得老闆信任。當他得知我爺爺顧慮之後,拍著胸脯保證說:這兩條船您放心,我會把它們藏得好好的,只要有我楊老大人在,“華安”號就萬無一失。
我父親說,船長楊老大喜好喝酒,腰間隨時掛了一隻小酒壺,但是從來沒人看見他喝醉過。他除了熟悉長江水道和駕船技術一流外,還會玩魔術,能把銅錢從左手變到右手,所以深受家中孩子們歡迎。楊老大一生都在長江上漂泊,從任何意義上說,裕華紗廠都是他的家,“華安號”就是他賴以生存的飯碗,要是工廠不幸破產倒閉,或者船被搶走,他一家人的衣食也就被江水沖走了。所以張松樵在關鍵時刻把保護船隻的重任交給楊老大十分放心,他知道這兩條船在楊老大心中的分量,忠心耿耿的楊老大將會不惜用生命來報答老闆信任。然而戰亂時代的個人能力終究太渺小,太微不足道,戰爭就像毀滅世界的洪水,楊老大的忠誠到底還是沒能保全張松樵一家僅存的最後希望。
一個月黑風高的夜晚,楊老大帶領助手駕船離開碼頭,把兩條“華安號”藏進一處不為人知的偏僻港汊里。
2
校長發怒的消息如同一個炸雷,把蘭封前線的龍慕韓驚得目瞪口呆。
令他有口難辯的是,轉移陣地明明是軍長命令,是下級服從上級,可是校長卻把板子打在他身上,令他感到萬分委屈。難道校長不知道,如果沒有上級命令,學生龍慕韓就是有一千個膽子也不敢擅自放棄蘭封嗎?只要校長一聲令下,他就是赴湯蹈火粉身碎骨也在所不辭啊,那麼校長為什麼要誤會學生的一片忠誠呢?
軍長親自趕來第八十八師解釋。
桂永清比龍慕韓小兩歲,看上去文質彬彬一表人材,不大像衝鋒陷陣的武將,倒像個禮儀周全的外交官。軍長開誠布公地道歉說:對不起漢臣兄,讓你受委屈了,我一定會向校長解釋清楚這件事情,由我來承擔全部責任。請你放心,我無論如何不會讓你背這個黑鍋的。
龍慕韓本身同桂永清並無矛盾,他沒有想到身居高位的軍長如此直截了當坦誠大度,於是心生感激前嫌冰釋。他連連檢討自己說:桂軍長,兄弟也多有不是之處,惹得校長發火。鎮守蘭封是校長親自下達的命令,本應及時向軍長說明情況,但是兄弟我一時糊塗,以至於讓軍長受連累,還是請您多多海涵吧。
軍長離開後,龍慕韓思前想後,又悄悄去見老上級宋希濂。不料宋軍長聽完後說:你不是不知道校長的脾氣,他老人家洞察一切,哪能不懂得誘敵深入的戰術呢?我看如今讓校長擔心的是,桂永清自作主張把敵人放進蘭封城來,到頭來卻又啃不動,豈不等於賠了夫人又折兵?甚至弄得局面不可收拾,耽誤了他老人家的戰略大計。所以他要先給桂永清上個緊箍咒,激勵三軍用命,而這個緊箍咒就是你。
龍慕韓悶悶不樂地說:轉移陣地明明是桂永清下的命令,為何我要代人受過呢?
宋軍長耐心點撥部下說:在校長那裡,誰對誰錯由他老人家來決定,我們做學生的只能絕對服從。去年首都南京失陷,我的兩個旅長陣亡,部隊打到山窮水盡,整個戰場大勢已去全線崩潰,難道戰敗是我個人的責任嗎?是我宋希濂沒有盡力嗎?非也。但是如果學生沒有錯,豈不是等於校長錯了>>你記住,校長不是法官,他老人家不是依據對錯而是根據需要來做出決定,這一點誰也無法改變。
龍慕韓說:桂永清向我保證,他要向校長解釋清楚這一切。
宋軍長默然良久,然後點點頭感嘆道:這正是桂永清的聰明過人之處。此戰如勝,你恐怕再也難歸還我第七十一軍了。
龍慕韓終於省悟,官場深似海,誰也無法掌握自己命運,就像你無法決定自己生死一樣。他站起身來,對昔日的長官深深鞠了一躬說道:宋軍長,如今我龍某人唯有置之死地而後生>>以死抗戰,奮勇殺敵,不成功,則成仁。
3
收復蘭封的戰鬥全面打響。
新任排長高敬遠奉命擔當決死隊長,他的任務是進攻蘭封火車站外圍陣地,為主力部隊打通隴海鐵路掃除障礙。決死隊就是今天的敢死隊,一律挑選機智靈活和富有作戰經驗的老兵組成,除了裝備步槍手榴彈以外,一個突出標誌就是人人身背一把令敵人膽寒的雪亮大刀,看上去威風凜凜視死如歸。
被我軍包圍的敵人擺出固守待援的架勢來,他們利用各種建築物和民房設置火力點,連夜搶修地堡工事,試圖把蘭封城變成一座堅不可摧的鋼鐵堡壘。日軍還在進入蘭封火車站的鐵路道口築起連環防禦地堡群,成為阻擋我軍前進的攔路虎。經過火力偵察,高排長發現該地堡群不僅配置數量眾多的輕、重機槍和擲彈筒,而且還能得到城內敵人的炮火支援,不難想像這場進攻戰將會如何殘酷和慘烈空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