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寒蟬
靳譯肯當天那句話不是說著玩的。
那天過後,他沒動靜,但是隔天,他就給她甩來一套補習訓練大綱。
具體安排是這樣:每周一到周五的中午,自己準備難懂的考點向他請教,周六全天溫故知新,周日上午做補習卷子,下午講解,其餘時間隨時聯繫,力求一星期提升一門課。
而作為剝奪時間的補償,她這期間的開銷全算他身上。
龍七說怎麼沒給她留一些玩樂的時間。
靳譯肯問你要跟誰玩樂?
龍七故意說,你唄。
靳譯肯說對,我要給你補課,你陪我給你補課,這就是玩樂。
龍七就沒話說了。
所以在考試期早就結束的這個時候,大多數學生的狀態輕鬆,唯獨她不是,靳譯肯抓她抓得很緊,逼起人來也絕對不比老師差,好在她頭腦還算轉得動,沒挨罵(她看出來了,靳譯肯最嫌笨的人),如果說董西的補課方式是和風細雨型的,求穩不求快,靳譯肯就是風馳電掣型,特別求效率,龍七在這過程里被折磨得挺慘,她覺得他有點精分。
但別說,知識儲備量確實每一天都實實在在地增長著。
其實她當初能考進這所高中就說明水平不錯了,只不過高中三年光顧著做兼職當模特,一點沒花心思在學習上,才造成如今這幅岌岌可危的局面。還好,先是董西拉了她一把,然後是靳譯肯緊緊拉著她。
靳譯肯之所以拉著她也是有私心的,一方面確實為她好,另一方面比較長遠,他不像龍七那樣總抱著兩人談兩三年就散了的想法,他對她的新鮮感和熱戀感還沒褪下去,一心覺得能跟她把日子過好,所以他希望她能跟上自己,至少能達到他想要的標準,雖說即使她最後考爛了他也不會在意(甚至他覺得那才是她的一部分),但他家裡人首先就不會接受一個連學習都無法達到一般水準的人。
所以靳譯肯在出國前那幾天拼了命地抓她的學習,拼到什麼階段呢?就是兩人見面除了補習就是補習,自從跨年過後就再沒有過親密行為,他就像突然禁了欲一樣。
好事兒。
一晃,寒假要來了。
寒假開始前的一天,學校最後一節體育課上,龍七在體育館看台上等靳譯肯打球,館外在下雪。
今天他難得放她一天休息,自己跑去跟人打球,因為這是他在學校的最後一天,放學後還要跟他們班的人吃飯,龍七也會去。
卓清不去。
龍七膝蓋上放著他的外衣,外衣上壓著一本雜誌,她撐著下巴看著雜誌上最新受捧的「小表砸」們,每看一張臉就能在半秒內腦補出她們素顏的模樣,她吃著蘋果,一頁一頁地翻,偶爾瞥一眼台下的靳譯肯,就像「吊兒郎當的辣媽瞥一眼正在麥當勞兒童區撒歡的兒子」。
手機這時來了短訊。
老坪叫她空了去參加他幫她報的一個培訓班,她把蘋果咬住,用空出的一隻手回:什麼培訓?
老坪:禮儀,舞蹈,聲帶訓練。
她打字:看著像藝人培訓。
老坪:對,就是。
她:我靠臉就行。
老坪:!!!!!
她再回:高考結束後吧。
老坪:行,最好現在就開始培訓,但我尊重你的決定。
老坪這句話的口氣多了點官腔,顯得很客氣,以龍七對他的了解,大概是自己的價值無形中又高了一些,但老坪當然不會讓她知道自己的價值有多高,這相當於讓一位暴君清楚自己的權利有多大,龍七也沒去探究,她將手機放回衣兜,繼續吃蘋果。
台下發出一聲長哨,比賽伴隨著興高采烈的進球歡呼聲結束,靳譯肯那個隊贏了。
她捋了一把長發,敷衍性地拍了兩下手。
最後一節課鈴響後,學校就正式放學進入寒假了。
靳譯肯的送別宴設在學校附近一家大酒店的包廂中,在座的大都是男生,極個別帶上了同校的女朋友,沒其他女生(他們班女生大都是白艾庭的黨羽),但靳譯肯這邊的人就夠多了,剛開始氣氛還有些離別愁緒,後來就漸漸熱了,靳譯肯特別喜歡灌人酒,他在這方面技術一流,龍七眼看著他弄垮一對又一對兒,輕輕地發聲:「差不多得了啊。」
那時男生們都喝高了,全站著,各自的女朋友也站著,就她在靳譯肯身邊興意索然地坐著,有個男生突然冒出一句話:「龍七你也站唄。」
其實是挺正常的一句話。
但是對方的口氣不一樣,嗓音拔高,抑揚起伏,透著非善,直接將她坐著不動的這回事上升到某個道德層面去了,龍七條件反射性地看了聲源處一眼,靳譯肯也看了一眼,他秒回:「沒事,我就喜歡她這樣。」
那男生挺高一個子,黑黝黝的,有點壯,叫蔣稟,算是跟靳譯肯關係比較近的朋友,也是籃球隊裡的主力,龍七記得他,因為他同時跟白艾庭的關係還不錯,甚至年級里一度盛傳他喜歡過白艾庭。
送別宴開始的時候他就沒講過一句話,剛剛這會兒,他才衝著龍七講了第一句話。
靳譯肯那麼回他後,他的臉色有些不好看,欲言又止。
蔣稟其實就代表了「無法接受靳譯肯棄白擇龍」的那個團體,又代表了「一身正氣」的那個團體,龍七跟靳譯肯傳出苗頭後,他從來沒在輿論中表什麼態,但對龍七的敵意是一直擺在檯面上的,龍七有幾次見靳譯肯的時候一同見過他,他對她總是擺著一副黑臉,像時時刻刻替白艾庭訴著不公。
送別宴仍在繼續,氣氛絲毫沒變,就好像所有人都假裝沒察覺剛才一觸即發的某種情緒,只有龍七轉著手機,透過交疊的酒瓶與人群看著蔣稟,蔣稟對她視若無睹,神色里透著輕視。
他覺得她就這頑劣性子,沒禮貌,沒教養,比不上白艾庭,配不上靳譯肯。
他甚至好像在等她露出本性,當場沖他發脾氣來證明他的想法沒有錯。
但是龍七沒有。
她不可能在這時候讓靳譯肯為難,所以決定這就給蔣稟一個大面子,她把手機擺回桌上,拿過靳譯肯剛開的一瓶啤酒,但她正要起的時候,靳譯肯的手突然按在了她的肩上,把她向上的力道輕輕按了回去,她看他,他正興致盎然地跟對面一哥們侃著,右手則穩穩壓在龍七肩上,等侃完,他才在倒酒時說了一句:「坐著,不用站。」
說完,他給蔣稟敬了杯酒。
其中意思不必多說,靳譯肯把敬酒的話說得挺圓,蔣稟當然不能不喝,兩人說是互敬,其實是拼,好在蔣稟酒量挺弱的,靳譯肯不一會兒就把他灌倒了,當時整個場子都倒得差不多了,只有龍七安安穩穩地坐在椅子上,靳譯肯到最後也有些微醺,他安分下來後,握住龍七的手放在自己膝蓋上,一聲不吭地坐著。
龍七用涼涼的濕巾擦了擦他泛紅的脖子,他突然轉過頭,問她:「你會想我嗎?」
***
靳譯肯說,他忘記那天晚上龍七是怎麼回答的了,他那時真的喝高了,意識僅存於問出問題之前,而問出來之後所記得的最後一件事就是他倒頭睡椅子上了,真不記得她當時怎麼回答的,他覺得她根本就沒回答這個問題。
龍七說放屁,她明明回答了。
靳譯肯要她再重複一遍。
她叫他自己去想。
接下來進入寒假了也沒閒著,龍七一邊溫習功課的同時,一邊陪著他和一撥又一撥的朋友吃飯,其中有一部分是龍七見過的,這部分以前被她歸類為靳譯肯的狐朋狗友(否則他不會光明正大地把當時還是地下情的她帶在身邊,說明他們要麼沒踏入過靳譯肯的正常生活,根本不知道白艾庭的存在,要麼就是跟靳譯肯一丘之貉,即使知道也幫著瞞),另一部分則是長輩間都相互交好的朋友,正經朋友,龍七挺喜歡他跟這些正經朋友待一起時的狀態,就讓他跟狐朋狗友少接觸,一個個兒全是跟他一樣的紈絝子弟,壞習慣倒比他多,私生活也亂。
靳譯肯說她這就嫩了,說他交朋友只分虛實,不分好壞,花出去的財力和精力總有一天拿得回來,那幫紈絝子弟不能說是狐朋狗友,只能說是未來的生意朋友。
歸根究底就是給自己「留條路」,就像他很久之前對龍七勸導過的一樣,算是他的人生準則。
龍七說:「好,我以後也學學。」
他說:「你別學,你有我就行了。」
連續下了幾天雪後,靳譯肯出國的日子快到了。
他的最後一頓飯是打算跟龍七吃的,那是出國前的最後一天,飛機是明早九點的,他把龍七接出來後就開始訂餐館,這期間總是有來電干擾,他有點煩,車子因此開得一急一緩的。車外大雪紛飛,車內暖氣四溢,龍七將手肘撐在車窗旁,扣著額頭,一言不發地看著他。
幾次訊號中斷後,靳譯肯用拋擲的形式把手機扔車檔旁,顯出一絲絲煩躁,車子在路上飛馳著,龍七慢條斯理地看著他的舉止行為,從剛才開始就一直這麼看著。
靳譯肯沒察覺。
「英國這幾天氣溫不穩定,」龍七慢慢地說,「多帶點衣服。」
「帶了。」
「少喝酒少吸菸,不要長殘,開車的時候別看手機,還有,既然天氣不好,車速就慢一點。」
「好。」他說著,收油門。
車廂內稍稍安靜了一會兒,只有雪粒擊打車窗玻璃的噼里啪啦聲,良久後,龍七問:「靳譯肯,你餓嗎?」
「不餓,還行。」
「那就別吃飯了。」
靳譯肯聽她這麼說,看向她。
她的視線一如既往在他身上,說:「我們開個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