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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二章 清火

    不敢下樓。

    上午九點一刻,太陽光照到沙髮腳地毯上的內衣,靳譯肯的遊戲贏了兩撥,贏掉了司柏林的一支表,而她早上洗過的頭髮也快幹了,在手指上慢悠悠地卷著,卷半天了,還是沒下樓。

    套著單件的鬆軟毛衣,把腿架在他膝上,他坐沙發邊上,手肘抵著膝蓋,跟司柏林開了第三輪局,這一局的獎品是彭子的限量球衣,還沒歸他倆任何一個人,但就是理所當然成了遊戲籌碼,這人一大早手氣好得不行,這會兒一心乘勝追擊打垮他隔壁鄰居,司柏林也不服氣,說昨兒睡得晚,這會兒半個人在夢裡,讓著他一手呢。

    「睡得晚?」

    「睡得晚。」

    他倆這一問一答,明明同樣三個字,卻好像打了只有男人間才懂的暗號,龍七往那兒抬一眼,正好靳譯肯盯著屏幕回一句:「你爸爸我一晚沒睡,讓你兩手了。」

    她抽小腿,往他腰踹一下,他的身子一晃,往她看,她白一眼,他繼續打遊戲。

    她也繼續刷手機,瞎看微博。

    正想著要不永遠別下樓,讓靳譯肯每天給她送飯上來也不錯的時候,手機叮一聲響,信息提示橫幅出現在屏幕上空,存過號碼的連芍姿給她發了條信息,七個字。

    ——下來吃早飯,孩子。

    ……

    要不怎麼說薑還是老的辣,自個兒以為昨晚這一趟來得神不知鬼不覺,卻有人眼觀六路耳聽八方知道得一清二楚,靳譯肯經過二樓的時候去他弟的書房溜達了一圈,空手進,滿手出,帶走了靳少暠的一箱遊戲碟和靳少暠的靈魂。

    而龍七有點怵。

    靳譯肯昨晚上和她做的沒臉沒皮那點事,怎麼著都沒法當著他親媽的面說出口,想來想去都覺得對連芍姿是個打擊,她在廊口走兩步退一步,他卻走得坦坦蕩蕩,插個兜,提著盒遊戲碟,速度一點兒不停,路過她跟路過吳姨似的,反正壞事他做了,後路沒有了,這輩子只能跟她相依為命了,沒什麼毛病,等他進了客廳拿上果盤裡一個蘋果吃了,她才進客廳。

    過去就看見滿廳陽光的沙發上,在喝早茶的連芍姿。

    穿著白色毛衣,灰色柔軟的羊毛長褲,坐在光中,翻著書頁,金色高腳的小茶几上擺著新鮮的玫瑰,沙發另一邊是三四個Valango的方形大行李箱,廳里除了吳姨外還有兩個匆忙走動的人,龍七見過,是上回第一次和連芍姿喝茶時跟著她的兩名貼身大助,一男一女,戴白手套,樓上樓下地走,正細心搬運一些套著防塵袋的昂貴大衣。

    小桌上放著一個透明的文件夾。

    「阿姨。」

    「太太,」她的招呼和吳姨的叫聲幾乎同時響起,分不清是誰打斷誰,吳姨捧著一束白玫瑰步履匆忙地進來,和龍七對上一眼,龍七沒繼續講話,吳姨才轉向連芍姿繼續說,「又收到一束。」

    ……

    指的是花。

    客廳一邊的餐桌上已經放滿多束不同規格的白玫瑰,連芍姿沒抬眼:「知道了。」

    端著茶杯的手短暫停頓在小桌上方10公分的距離,從容得像收到份報紙一樣尋常的事,等她看完書頁上一段長句,才喝一口溫茶,說:「插上吧。」

    「哎,好。」

    靳譯肯對那玫瑰花沒感興趣。

    但龍七的興趣大了去了,對邊上的行李箱也感興趣,她研究這些的時候,靳譯肯在研究小桌子上的文件夾,她給他打眼色,他沒注意,啃著蘋果盯著那兒,臉頰緩慢地動,兩人沒對上眼,連芍姿開口問:「喝粥還是烤麵包啊七七?」

    「粥,」回,兩秒後大腦反應過來重讀了一遍問題,改,「烤麵包。」

    「盛半碗粥,烤三片麵包做兩個煎蛋,把桌上其他的都熱一下。」連芍姿吩咐,依然沒抬眼,三秒後改一句,「四個煎蛋吧,孩子昨晚累著了。」

    ………………

    ………………

    靳譯肯是親兒子了,深受連女士二十多年的套路薰陶,到這昭然若揭的程度仍舊耐著性子一句話不說,該吃吃該喝喝,一副被放養慣了的紈絝子弟模樣,喝粥時的勺碟碰撞聲輕微地響,但他的眼睛不閒著,仍往他媽手底下的文件袋子盯著,每半分鐘就看一眼,半屋子的玫瑰和行李箱沒吸引他,這麼一個小玩意兒讓他在意得很,十分鐘嚼之無味的用餐時間後,他終於出一聲:「媽。」

    「嗯。」

    「老坪來過?」

    「來過。」

    「東西他留的?」

    「嗯。」

    「你看過?」

    「看過。」

    ……

    「老坪為什麼要過……」

    龍七的疑點還處於第一個問題,要問,靳譯肯已經「咻」地起身往那邊去,抽過文件夾就打開,從里抽出一張紙,龍七這會兒有印象了,終於記起最近一次和老坪打的交道就是托他拿個報告,拿個報告……對。

    對。

    靠。

    血檢報告。

    全身的懶散一收,有一種又驚又冷的感覺,怎麼這報告出得這麼快,怎麼還直接到這兒了,殺她個猝不及防,她還準備上柱香再去取報告來的,心理建設都沒做好,鋪墊都沒鋪上,就這麼來了,在滿客廳的陽光下硬生生砸過來了,靳譯肯低頭看的時候,她僵在椅子上,腳麻,真嚇著了,起不來身,但連芍姿已經喝完茶起來了,拿上手包說一聲:「吃完早餐換上衣服跟我出門。」

    走了兩步又回身,用手包抵住靳譯肯的手臂:「昨晚忙著離婚才由著你去,樓頂的沙發是我從你法國祖母家帶來的嫁妝,老化了,噪音響,但我依然喜歡,你,不准在那裡過夜,原話等你弟十八周歲也照抄他一份,另外,不要再抱著什麼都能瞞住我的心態做事,你媽之所以是你媽,是因為她對她兒子了解得一清二楚,只是不說。」

    「何況那毛皮子扎人得很,」連芍姿放下手包,走著,眼神仍指著靳譯肯,「我向來不喜歡在那上面,你女朋友也不會喜歡,只是她慣著你,不說。」

    他看完報告了,也聽完訓了,看他媽一眼,再朝龍七看過來。

    連芍姿出門了。

    但她可全部把連芍姿的話聽進去了。

    重點太多,信息量太大,一時都不知道先研究哪個,但最顯而易見的一層意思她聽出來了,接著看靳譯肯,看著陽光中薄如蟬翼的那張紙,看他將手插進褲兜里,朝她斜斜額。

    「你要不要看?」

    ……

    ……

    HIV。

    陰性。

    排除感染可能。

    懸了大半年的石頭,就這麼隨著這張報告的蓋章敲定悄無聲息地去了,她在桌邊挨著,看著報告上的白底黑字,松松扎著的頭髮在臉頰旁落了一半髮絲,晨早的陽光太好看,讓人淡忘昨晚寒雪的刺骨,突然就沒有什麼假設,也沒什麼可害怕的事,煎蛋很好吃,麵包烤得金黃,清火白粥稠度正好,花沁甜,茶清香,時鐘滴答走的聲音也悅耳,這一瞬間的心情起伏沒有很大,但卻實實在在是她近半年最開心的一刻,而後把紙放下,她看靳譯肯,說:「組局,喝酒。」

    局是組起來了,正經事兒還得先辦完。

    連芍姿有行程,在車裡一直等他們到早餐結束,隨後行車上路,靳譯肯開的車,龍七副座,連芍姿在后座紅唇禮帽配白西裝,疊著腿看著膝上幾頁薄薄的A4紙,等車子開了半程,才像終於研讀完紙上一行行的黑字,抬頭說了一句話,說鮑德明的作品她向來喜歡看,鮑家太太煮的茶她也喜歡喝。

    ……?

    邵導搭了半個圈子的人脈都沒有和鮑老爺子喝上一杯的茶,到連芍姿這邊仿佛又像是老友問候般信手拈來的事,龍七這就察覺到這趟車的目的地是何方了,也想起之前說的「連芍姿要帶她」這一茬,靳譯肯沒接茬,連芍姿接著說:「我們這代人,讀書時沒碰上網際網路發展的時候,喜歡什麼就鑽著研究什麼,那時候愛看鮑德民的小說,課餘時間就畫畫,把他小說里八個字描述的意境用七八天的時間畫下來,寄給他當時在做美術編輯的夫人,沒回音,就一直畫,畫了兩年後,高中畢業那一年,就收到了他夫人寄來的信,讓我在一周內交出一版鮑德明新作小說封面的初稿……那是我第一份零工。」

    「那時候我媽一個月的工資是她零花錢的十分之一,」靳譯肯補充,「但她入圈了。」

    龍七想起曽任《傑》雜誌總編輯的連芍姿在相夫教子之前是多麼厲害的女魔頭級人物,她一手創辦的包含金融,時尚,網際網路,娛樂圈等各大領域的頂級大刊,龍七高中時都在靳譯肯的書房翻過,那會兒覺得他媽媽簡直人生贏家,標準的名牌大學+家族鋪路+丈夫輔助的事業模式,直到今天才知道她的第一份工,也是靠自己堅持畫兩年畫得到的。

    就跟她被老坪簽下前做過兩年禮儀模特一樣,什麼雜亂商業活動都接,踩十公分高跟鞋一站站一天,商演最忙那會兒靳譯肯心疼過她,研究了腳部按摩自信滿滿幫她按過一次,結果用力不當讓她的腿跛了三天不說,還害她失去一周的商業入帳,最後在她的黑名單列表里喜躺了半個月,直到他借用舒萌的微信號,給她轉帳了本該入帳金額的三倍「賠償數目」。

    ……

    想想還有點生氣,撇靳譯肯一眼,他是壓根不知道她會聯想到這麼久遠的事,專心開車,她的視線上移,看後視鏡:「那我們現在是去見鮑老先生嗎?」

    連芍姿笑一笑。

    「去見他做什麼,頑固老頭,我就是捧著一個億到他跟前,他也不願意把版權給我。」

    「?」

    「我與鮑太喝茶的那麼多年,一直都知道一件事,她的先生非常愛看電影,不排斥邊緣文化,什麼電影都看,並且有一個人的電影,她的先生場場不落。」

    「誰?」

    「焉文菁。」

    連芍姿一點啞謎都不打,龍七想知道就直截了當地告訴她,語氣一點沒變,龍七也沒什麼表情變化,但是內心有顆原子彈炸了,覺得這什麼情況,這什麼心態,這什麼境界,簡直是她幾輩子都修不來的,足足兩分鐘後才緩緩問:「那我們,是去見焉文菁?」

    車子仍在平穩開,靳譯肯單手控方向盤。

    連芍姿說:「不是。」

    一口氣還沒松下來,又聽連芍姿說:「我們去見盧子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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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二章 清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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