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獨活
之後,戲就開拍了。
一個星期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短,能把一個全民熱議的話題生生熬成冷門,能把一段搖搖欲墜的感情徹底打入死谷,也能把一個鮮活的人磨到沒有脾氣。
正值十二月初冬,媒體衝著幾位大咖轟轟烈烈地來了一批,送到現場的賀禮、花籃也一堆,三分之二署著龍七的名,不知道都是哪路人,有粉絲有投資方,也有朋友的朋友,反正從媒體放出她「與初戀男友情斷,單身黯淡開工」的消息後,這幾日冒出來的男性「友人」比前半年認識的都多,都是有利益牽扯的人物,也都是老坪在周旋,不知道怎麼周旋的,從開機儀式的聲勢來看,估計都「曖昧」著。
儀式過後直接開拍,所以一大早,她就被拉到化妝室里上造型,形如死屍地坐著,閉著眼,撐著額頭,前一周白天忙碌晚上宿醉,不醉就失眠,後果在水腫的臉和黑眼圈上昭然若揭。
旁邊鄔嘉葵的座位上沒人,聽化妝師們聊天說,是有個之前就定下的看秀行程,請假飛國外了。
「憑什麼她能請假,我不能。」
死氣沉沉地冒出話來,嚇得後頭的髮型師手一停,老坪在旁邊發信息,正眼都不瞧:「因為你的戲比她多出幾十場,她不用耗在這兒,你得耗。」
還慪著氣。
女助理到她身邊,輕聲問:「有例假嗎?下午第一場戲是落海戲,沾涼水。」
「沒。」
一會兒後,眼睛徐徐地睜開。
……
下午那場戲是在鄰近的碼頭拍的,她扮演的「偷渡客」為躲避仇家追殺,在近海跳船,靠著一個廢棄輪胎一路「漂」到碼頭。
正是漲潮的時候,氣溫低,海鷗一大片一大片地在碼頭盤旋,劇組各部門在做安全準備,她在船頭甲板邊上候著,披著一條毛毯,看著沿岸的燈塔,冷冬里的海風夾著鹹味兒,吹得臉生疼,後來副導演一聲催促,第一場也就開始了。
海內有專業人員待命,老坪也上船盯戲,她穿著單薄的髒衣服迎著風下海,攝像搖臂緊跟著拍,入水後一陣耳鳴,胸腔被海水擠得透不過氣,隱約聽船上一聲「卡」,幾雙手才將她拖住,被撈出來的那一刻受海風吹著,更涼,刺骨的涼,助理用一條大毛毯將她圍住,導演從監控器後撂她一眼,說:「下一場。」
下一場就完全泡在了海裡頭。
因漲潮兇險,拍攝有難度,單是從海里爬上碼頭這一場就重複了數條,到後來皮膚都發青了,腹部的傷口也開始作痛,她不敢用力咳嗽,老坪像是刻意磨鍊她,就站在監控器後頭看著,看她撐到什麼時候給他服個軟,似乎服完軟他就能嚮導演打個招呼讓這場戲儘快過去似的,這就讓她更倔了,一句話也不跟老坪搭腔,後來這場戲在海里足足泡了兩個鐘頭才過,她在保姆車裡瑟瑟發抖地窩著,頭髮上的水一滴滴地往毛毯上落,助理幫她查看腹部的傷口。
「都發白了……我看還是跟坪叔說一聲,等會兒去就近的醫院看看吧,要是發炎就不好了。」
「沒事。」
「我去跟坪叔說一聲吧。」
「附近有藥店嗎?」她看著手裡冒熱氣的茶杯。
女助理悉悉索索地整理著雜物,想了想:「有,十字路口有一家。」
「待會兒幫我去藥店買樣東西吧。」
「什麼?」
話音剛落,有人敲響車門,她沒再說,車窗口是一名助理模樣的女工作人員,助理下車與對方談話,對方也沒上車的意思,她在車內烘著暖氣,不過半分鐘,車門又拉開,助理提著保溫瓶進來:「臧習浦先生那兒的助理,送了一壺黑棗薑茶過來,說是看你被海水泡得厲害,就想著送來了,喝它暖暖身。」
助理將瓶內的茶倒進杯子,又說:「我從小看臧習浦的電影長大,本來以為他本人跟戲裡一樣硬漢,沒想到格外親切,上回坪叔讓我帶十幾人份的咖啡回酒店,在電梯碰上他,他還讓他助理替我分擔,看來圈內名聲那麼好是有道理的。」
「你讓我買什麼?」助理倒完茶,抬頭。
「驗孕棒。」
龍七等了太久,等到助理抽回神,淡淡說。
助理一愣。
收工後的酒店房間,老坪去忙其他事兒了,助理在自個兒房間準備明天行程需要的東西,而她靠在紗簾半拉的窗台旁,窗台上放著菸灰缸,缸裡頭橫豎六根菸頭,第七根煙在指間彈著,菸灰徐徐往下落,手機屏幕亮著,備忘錄里記錄著上一回例假的日期,距今已有一個半月。
這期間,和靳譯肯睡過數覺。
都是安全的,只有他剛回來請老坪吃飯又和班衛喝酒的那一次,酒後亂性,做沒做措施,不記得了。
窗外的風吹著頭髮,她將菸頭摁滅在缸里,拿過茶几上擺著的驗孕棒,朝洗手間去。
等結果的時候,驗孕棒放在洗手台上,她在洗手台旁緩慢地徘徊,想了幾種可能,也已經打開了手機通訊錄里司柏林的號碼,想著要怎麼勸動他聯繫靳譯肯,想過以她那時為靳譯肯打掉的第一個孩子為藉口,又猜想靳譯肯會是什麼反應,會不會為這件事回國,而一分鐘過去後再看驗孕棒。
……
觀察窗里只有一條線。
那時候,才輕輕地呵笑一聲,捋起額前的頭髮。
「我在期待個什麼……」
也算諷刺,也是活該。
後來在某一天的空閒日,趁著傷口複診的機會順便掛了婦科,醫生說是精神壓力過大導致,讓她別再酗酒要多休息,忌辛辣,忌生冷,千萬不能熬夜,隨後開了幾味中藥調理。
助理幫她取藥,她在取藥大廳的休息椅上坐著,帶著口罩帽子,圍著寬厚的圍巾,將半張臉埋得嚴嚴實實,周遭人來來往往,她看著不停響著消息提示聲的手機。
距離分手已經過去整整半個月了。
粉絲不追問了,群眾不好奇了,媒體也懶得跟了。
本來以為終於沒人可以揭傷疤,偏偏在話題熱度掉下前十的時候,又因為一則「誤打誤撞」的留言衝上前三,而這回上了榜單的是「靳譯肯」三字。
靳譯肯,真實的,長著刺的三個字。
源於一名有百萬粉絲的情感類博主發起一場活動,號召粉絲在評論區留下現實生活中所見到的高顏值男女照片,其中一個帳號的評論上了熱評第一,點讚數近萬。
那個帳號發的就是靳譯肯的照片。
他在候機廳坐著,低著頭,疲著臉。
取藥大廳的系統叫號機械重複,她安靜地坐著,一言不發地看著,手指又僵又冷,有股洶湧的情緒涌到心口,是想念還是怨,纏在一起無法分辨,而評論區一片熱鬧,所拍照片的帳號「CC茶葉蛋」留言:候機廳見到的,潮帥潮帥的,但全程不講話,很陰鬱的樣子大概心情不好,為了拍到正臉照坐他旁邊半個鐘,抬頭看過來的時候心臟都炸裂了!!手都抖了以為被發現了於是只拍到這張……真是見過最帶感的小哥哥了!!!
後頭,緊跟著數條高點讚的回覆,有一條回復涉及信息爆料,被頂到最高層。
K丸子頭:靳譯肯,北番高中前校草,中昱大學校草,現在英國留學,上過權威學術報的物理天才,富二代,前女友:龍七。
老娘是攻:層主沒看最近的八卦嗎,你拍到正主了!
嬰兒肥不肥:臥槽好帥!
是圈圈啊:我好像收藏過當年的報紙,就因為有個得獎男生長得巨帥!我去好像就是他!
Moyaziiiii:層主這照片清晰度秒殺多少狗仔照,之前看糊圖就覺得應該挺帥,清晰了簡直……
一口糖醋一嘴花_KImooo:操,突然想站這對CP了,但是已經分了?媽呀這毒CP。
Fan小傲嬌:各位老婆們別想了,人家高中就把龍七這種絕色給辦了,想想這可怕的眼光吧。
桃木南:建議層主把這位哥哥的所有照片發出來福利大眾,糊了也行,我慢慢舔。
Mooswww:求科普他倆高中的故事,求知慾簡直爆炸! @龍七@龍七@龍七 召喚正主娘娘!
嗨呀吃不動好氣呀:高冷絕色太妹x天才壞脾性少年,人設已經做出來了,乖巧坐收各位太太的同人文。
……
後來,又出現很長的幾段評論,她看著。
……
__coco夏:念過北番,唯一對他有深刻印象,很有意思的一個男生,家教很好,本人又很有主見有本事,不誇張講學校過半女生都對他有點想法,但他身邊一直都不缺女朋友,只是沒想到最後和龍七在一起了,當時學校里鬧得還挺大,都說是被仙人跳了,這麼優秀的一個男生,現在看起來這麼憔悴,完全想不到……龍七的話難以評價,風評不太好,但也沒聽說過什麼具體事例,接觸過本人,也沒那麼神魔,話很少,眼睛和鼻子很漂亮,對視起來真的要命,但也真的很難搭話,就算你拋給她一個話梗她也不會理你那種,確實有距離感,我的女性朋友不太喜歡她,但我認為是無端接受的惡意太多,對這個薄涼的環境不抱太大友善罷了。
lzzzzzzxj回復@__coco夏:排樓上,你是哪一屆的?同為女生我還挺喜歡龍七,之前我們學校一女生在地鐵被搶包,她二話不說就攔了那賊一腳,我全程目睹,風評差大概是指高中軍訓事件和後來的網聊事件,掰扯清楚了都是誤會。
__coco夏回復@lzzzzzzxj:軍訓事件我知道是謠傳,網聊事件耳聞過,也是誤會?
lzzzzzzxj回復@__coco夏:是啊,那是另一個女生乾的,拿著龍七的照片騙網友的錢,結果人男網友追到學校發現本人跟照片不符,氣得把教室都砸了,龍七躺槍而已,這都後來才掰扯清楚的,那女生還躲著不承認,學校把處分都往龍七身上砸,人言可畏風評也就差了,我覺得特別不公平,而且那男的也猥瑣,後來見著龍七發現真有這麼一號大美女,還特麼蹲校門口守她呢,當時校里人當笑話看,沒一個幫她,我不知道後來是怎麼解決的。
柴夫斯基回復@lzzzzzzxj:哥是同屆的,告訴你怎麼解決的,那人嘴皮子硬,說有後台報警也不怕,靳譯肯直接在校外聯繫人揍了頓狠的,原來那男的騷擾女學生不是一天兩天了,聯繫的那幫人就跟這男的有仇,揍完人都跑路後,報警,警察來了一看這被揍的有過前科,直接拖走了,加上砸學校那筆帳一起治了,知道這男的被揍的時候靳譯肯在幹嘛嗎?就在對街湯包館陪龍七吃餛飩,完事後問我借的手機,打的110,嗯,我就坐他們隔壁桌。
柴夫斯基回復@lzzzzzzxj:所以龍七和靳譯肯這事,都說是妖女纏上富家公子,在哥看是龍七栽靳譯肯手裡了,論壞,真是靳道行深,能搞事還能把自己撇得乾乾淨淨,給全北番留了三年的好印象,其實人路子野著呢,不屑著呢。
lzzzzzzxj回復@柴夫斯基:媽的,好浪漫。
……
後面還有數條跟評,全部看完的時候,口罩已經被呼出的熱氣弄濕,女助理取了藥回來,小心翼翼地催促她回劇組,她不動身。
網聊事件是她被全校言語討伐最嚴重的時候,但她到現在才知道這件事是靳譯肯經手解決的,靳譯肯那時也抓著她躺槍這件事笑話過,吃餛飩時還上過論壇圍觀帖子,被她發現後踹了一腳,朝他扔過一屜湯包,那一腳害他落了兩個星期的淤青,廢了一件限量的外套。
她現在才知道。
而不知道的事情還有多少。
憋了半個月的情緒終於崩潰,眼淚往屏幕上掉,女助理在她身旁不知所措,她的腦袋埋在圍巾里,一滴一滴地掉著淚,而後給靳譯肯的「廢棄」號碼打電話,還是語音留言,她說不出話,但不甘心,聽著那方的寂靜,哭。
半個小時後,情緒才穩定,女助理又提醒了一聲,她仍不理,紅著眼,給司柏林打去一通電話。
司柏林接後,她沙著音,問:「你救我的那天,為什麼會剛好在頤明灣小區門口?」
「……」
似是在回憶這件事,司柏林沒有馬上回復。
她抽一下鼻子:「靳譯肯說過,你家一直不服他家搶先買到郎竹公館68號門牌的別墅,他家又不讓,所以後來每回他家在外購置房產,你家就買高一層,風水壓制。」
……
「他原來知道,聰明了。」
「所以是真的,你也是頤眀灣的業主。」
「你動什麼腦筋呢?」
「我今天在醫院複診,我肚子上那條疤,又發炎了。」
「嗯。」他八風不動。
「這一刀,你可以還我了。」她回,「我要租你的房,月租多高我都給。」
……
掛了司柏林的電話後,她再給班衛發去一條信息。
——那車我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