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一章 雷鳴
……
這頓飯過後,回去的路上, 車速平穩,靳爸開的車,連芍姿在副駕駛,龍七在后座,一路都特別安靜,沒談話。
但回到朗竹公館,房間門一關上,她就把手機擱耳邊,響兩聲,靳譯肯一接她就問:「今天晚飯的事你是不是提前知道?」
「什麼?」他頭兩字回這,秒懂,說,「我怎麼可能提前知道我爸今天回來。」
從陽台能看到正趴在泳池邊乘涼的龍二,院子的另一處有個小池塘,裡頭養著魚,吳姨在撒魚食,她把窗簾拉上:「那你說我有福氣?」
「福氣來了?」
「你媽媽說要帶我看Valango的秀。」
「那你心情好了?」他的聲音放低放啞一些,像進入了某種輕鬆狀態,充滿少年感。
「這別是你替我要求的吧?」
「顯然不是,我還真沒法左右我媽的行事。」
「那你怎麼早知道的樣子。」
「你老公爸媽向來慷慨。」跟著又問,「吃飽了嗎?」
「我後半場光顧著消化他們的對話了,」她往床尾坐,「靳譯肯,你這段時間多聽你媽的話,她這會兒應該挺需要人支持的。」
「什麼支持?」
「各種支持啊,知不知道你媽連公司的職位都辭了,這得多大的打擊和決心,煙也少抽點,你媽說了你抽得凶。」
他笑,笑半天,說:「七。」
「幹嘛?」
「我媽可是那種能帶著一屋子董事逼宮我爸的人,她在遞辭呈之前早把該拿的都拿了,現在巴不得我爸簽完字,開闢新天地找第二春去,追她的鑽石王老五不比你少,我爸和我媽之間,更需要所謂支持的,應該是我爸。」
「……」
「這頓飯,不管早吃晚吃,她都要從我爸那邊撈最後一筆投資到你身上的,省時省力還解氣。」
「這麼牛?」回這三字,半天,發覺重點,「投資我?」
「她想帶你。」
「什麼?」
「我媽相夫教子夠了,現在準備復出。」
反應了會兒,回:「我的合約還在老坪那裡。」
「沒關係,我把老坪簽了。」
「老坪要出道?」
「意思是我把老坪的工作室收購了。」
她坐起來:「什麼時候的事?」
「就剛才你去吃飯的時候,老坪來我這兒,剛簽完的合同,你最近不工作,他工作室就沒錢,危機處理效益太慢,我把他那團隊三分之二人開了,換我媽手下的人。」
「你收購老坪的工作室不就是把徐一苼也簽了?」
關注點偏偏是這個,靳譯肯在那兒笑:「老坪可以繼續帶他的藝人,只有你歸我。」
「……你花了多少錢買我?老坪這人談生意特別精,你別被他敲一筆。」
「但你現在可是燙手山芋。」
想起來了,她身上那一堆爛新聞。
靳譯肯這會兒去談這個生意,也是鬼靈精得很,他說:「我現在不止是你男朋友,還是你法律意義上的老闆,這種有合同約束的關係,好像比夫妻關係更爽一點。」
這話就有點意思了,聽得她有點不爽,又有點爽,環著手臂在房間裡徘徊來徘徊去:「那現在,怎麼個情況?」
「書你照念,覺你照睡,事我安排,你管看秀買房開心就好。」
說到這,聽到他那兒轉椅子的聲音:「後不後悔沒把初吻給你這麼牛逼的老公?」
都能腦補到他現在抬著二郎腿撐著臉頰一副「老子最厲害」的小爺模樣,她說靳譯肯你人生這麼順,多點遺憾怎麼了。
是他喜歡的龍七了。
而網上,輿論並沒有因為過了一頓飯的時間而有所緩解。
老坪團隊「失聯」零回應的狀態造成越來越多猜測與「推理」,之前那些嘲她是小太妹的所謂爆料黑貼也輪番上熱搜,這其中竟然還扒出了當年北番校園論壇內的投票帖子,大眾瘋了一樣,用這些風言風語重新堆砌著她的形象,大一因為拍戲經常缺課到這時也成了一項莫大的罪名,任何不認識的id都能出來說上一兩句關於她的事兒,於是,葛因濘傅宇敖那檔子事就被揉在這些眾多的「一兩句」中被匿名攤牌了出來,詳的沒說,只來一句:龍七慣三啊,之前的富二代前男友就是從鄔嘉葵那兒搶的,進了大學又跟我們系系草搞上了,床都上了,結果系草女朋友是某名導侄女,慣三的報應就是演藝路完蛋唄。
煞有其事。
凌晨一點多的時候,伍依珊的微博突然有了動態,之前她時不時發合照,漲的粉幾乎都是龍粉,這次事件中她的微博也理所當然成為「吃瓜」打卡地,評論數不說上萬也接近九千,她的最新一條動態,是點讚了那條說龍七是慣三的微博。
……
但是伍依珊也很快在一刻鐘後取消了贊,同時給龍七發微信,說她的手機被那林用過,微博的贊是那林點的,她在發現的第一時刻就取消了,向她道歉。
在這場極其故意的輿論引導過後,到下半夜,幾乎所有的網民開始將注意力從「愛滋」轉向「慣三」,全民搜索事件主人公,傅宇敖雖然還沒被扒出來,但可能是扛不住壓力,凌晨三點時刪除了社交軟體上的個人生活照片,但是凌晨四點,他又上傳了一首自己的原創音樂連結,和一張現場表演照。
葛因濘取消了和傅宇敖之間的互相關聯。
這一整個晚上,都讓人他媽的睡不好覺。
隔天中午才醒,頭重腳輕地下樓,沒看見靳父,好像沒在家裡留夜,但連芍姿在。
與此同時還在進客廳時看見三個正在忙碌的陌生面孔,兩女一男,穿著時髦,客廳沙發上堆了好幾套用防塵套罩著的禮服,庭院內擺著一些美容護理儀器,她們看到她來,笑眯眯地點頭打招呼,手上活都沒停,快速地來來往往,這架勢一看就是造型團隊了,連芍姿正在切昨天做的慕斯蛋糕,她穿著幹練,像剛從公司回來,吳姨在旁邊分盤裝蛋糕,看見龍七來,說哎呀正好,來吃蛋糕。
連芍姿才看過來一眼,低頭繼續切:「下午好。」
「下午好,阿姨。」
這聲招呼回得還挺虛,吳姨分蛋糕,連芍姿倒一杯溫茶水:「起來先喝點水,七七。」
接過杯子,喝水的空檔,她瞅了瞅沙發上的衣服,連芍姿頭也不抬地問她喜歡哪套。
「嗯?」
「我上午幫你選的,晚上看秀穿,我記得你只帶了一個行李箱。」說到這,連芍姿抬頭,看她第二眼,隨即對造型師說,「孩子昨晚上沒睡好,眼圈重了點,待會兒好好做個護理,消消腫。」
造型師效率高,一邊應一邊過來把她手裡的茶水換成蜂蜜水,龍七繼續喝,心裡有話,在眾人忙碌的間隙醞釀,半晌,終於開口,但一個「我」字剛出來,連芍姿打斷:「幫我回一封郵件吧七七,電腦在外面,內容已經撰寫好了,你發送一下就行,我抽不出手。」
「好。」
往外走,筆記本電腦就放在庭院內藤椅旁的茶几上,她打開,回頭問:「哪一封?」
「草稿箱裡頭第一封。」
第一封是一封全英文的郵件,第一行字就看見Valango的品牌名,她滑到底部,滑鼠在點擊發送前,頓了頓,指頭沒落,又滑上去掃內容,發現是一封回給對方總部高層的信件,連芍姿接受了亞太區市場總監的職位。
「你剛才想說什麼,七七?」
點擊發送的同時回頭,連芍姿正專注地看造型師為每一套禮服做出的飾品搭配,往這兒閒閒落這麼一句,龍七回:「我覺得我現在不太適合參加有媒體的活動。」
「誰說的?」
回這麼三字,她把其中一件的鑽石項鍊換成了更襯個性的鉑金頸鏈。
「沒人當面對我說,但人人都。」沒往下說,手臂搭上椅背。
連芍姿看過來。
「這些人人里,你見過面的有幾個?」
「全部?」
「全部。」
排除網民,她數班裡頭的眼熟人:「估摸著十幾個。」
「說過話的有幾個?」
「七八個。」
「能影響你日常喜怒哀樂的有幾個?」
「四五個。」
「影響你升遷動土的呢?」
頓了頓,她的下巴抵在手臂上。
「一個都沒有,她們礙不著我。」
「那些沒有包括在這十幾個裡頭的人,礙得著你嗎?」
「礙不著。」
連芍姿抬一眼:「那你在為誰收手縮腳?」
有道理,覺得腦子稍微轉過彎來了,連芍姿又說一句:「孩子,昨天一個晚上有關你的熱詞翻了幾輪,你知道嗎?」
「你也看微博啊阿姨?」
連芍姿將一個沒看上的手鐲擲一邊,在首飾櫃裡挑新的,徐徐地講:「愛滋,太妹,缺課,慣三……每出一個新的熱點,上一個熱點的關注度就減少百分之十九點六,人的大腦在收取娛樂信息時是會自動更新覆蓋的,我不想用一些類似「遇到挫折站起來」,「女人要有事業」的虛話替你打氣,我只用真實的數據問你一句,你希望人們接收到的,有關於你的最後一項信息,是什麼?」
……
「反正不是慣三。」
連芍姿終於從首飾盒裡挑出滿意的手環,笑了笑:「那你想看秀嗎?」
這句話有魔力。
夏天的傍晚來得晚,六點時天還霎亮,Valango大秀八點整開幕。
舉辦地點在市中心腹地一處藝術館,七點不到就已經通過直播看到現場星光薈萃,除了圈內著名的幾位時尚魔頭,超模名媛外,眼熟大咖也來了不少,奚靜就是當晚看秀的明星嘉賓之一,她的團隊這會兒正在網上如火如荼地買龍七的黑稿,她本人倒不沾世俗的仙子模樣,一襲白色衣裙,裸妝淡唇,眼裡頭一點兒欲都抓摸不到,掩藏自我的演技比鄔嘉葵還如火純青,龍七覺得這人真牛逼。
焉文菁也來了。
她的出席應該是本場Valango大秀最重量級的明星嘉賓,在媒體鏡頭前至少也有三年沒有活動,走的是大氣的簡約風,氣質超群,很淡然,很穩,那會兒龍七正在車子的后座撐著下巴看直播,車子已經在紅毯的入口等候區了,她在嚼糖,而連芍姿在旁邊坐著,疊著腿,穿著套極簡的Valango裸色西服套裝,玩著她手機上DoodleJump的app遊戲,從容又嫵媚,強勢又溫柔。
二十分鐘前聊天說是她以前和靳譯肯最愛玩的小遊戲,連芍姿就說要玩一玩,結果居然玩到現在都沒輸,靳譯肯那記錄離被他的親媽破除只差四個字:岌岌可危。
網上這會兒也熱鬧著,Valango這場大秀的熱詞穿插在龍七那幾個負面熱詞之間,關注度越升越高,關於Valango新任亞太區市場總監是華籍女性的消息也不脛而走,官宣會在七點三十分發出,那個點,正好就是連芍姿的紅毯時間,明明白白告示這一場秀,她是以主人的身份到場巡視的。
華燈初上,亮如白晝。
車門開的時候,鎂光燈成片成片地閃,連芍姿正好在那一關鍵點趕超靳譯肯的記錄,笑著把手機給龍七後,俯身下車。
與此同時,Valango的官宣掐點發出了,秀場負責人Galina迎著連芍姿來,龍七跟在後頭下車,她穿的是件絲絨的收腰裹身裙,肩帶很細,高跟也很細,長捲髮,裙不過膝,瘦而瑰麗,現場跟拍記者那是壓根兒沒想到有她,拍照聲霎那間瘋了一樣地響,她和連芍姿停留在Valango簽名板前的時候,鎂光燈照得她膚色剔透。
那時晚風徐拂,她的捲髮輕輕揚動,表情冷情,一身呼之欲出的叛逆感,而連芍姿沒有壓著她這一身反骨,她提著方形金屬手包,一手放在龍七腰後,淡淡一笑,兩個年齡層,兩種全然不同的精神氣質,形成一種極其互補的畫面感,就像是一個嘗盡世間冷暖的沒落千金,被叱吒江湖圈的大家長照顧呵護,帶她看一遍未來將屬於她的江山,所有流言蜚語,都在那一刻碾成灰。
八點整,Valango大秀開場。
她和連芍姿的位置在首排,T台對面,奚靜被安排在焉文菁的旁邊,同樣坐於首排。
模特紗裙拂動,燈光流轉之間,龍七的眼神有兩三次都跟對面的奚靜碰撞,而姜到底是老的辣,焉文菁和連芍姿就沒有任何眼神交流,作為全場地位最高的兩位女性,全然像陌路人,專心致志地欣賞大秀。
奚靜起初應該是衝著焉文菁來的。
看得出來她倆不熟,雖然同座,咖位懸殊很明顯,奚靜那麼寡慾少話一人,整場秀下來與焉文菁主動搭話超過五次,四次都被焉文菁一聲簡單的眼神應和打發,根本不像前幾天主動向龍七示好那個她,第五次才稍微聊了兩三句,龍七時不時就在看,後來奚靜可能是被看煩了,乾脆對視過來,龍七依舊看著她,「老子脾氣很壞」的潛台詞明晃晃地擺在臉上,奚靜收視線,沒再搭理過來。
相比之下鄔嘉葵真是可愛多了。
Show結束後,焉文菁秉持一貫低調的風格,早早撤了,連芍姿在後台與總設計師交流,龍七沾光跟著陪了會兒,奚靜在場外和一些明星嘉賓接受媒體採訪,後來她和連芍姿走的時候,媒體一窩蜂圍過來,他們憋了一整場秀的時間,開始追著問風尖浪口的那些問題,連芍姿先在保鏢保護下上了車,龍七上車前稍微慢了一點,攝像機的大炮頭就幾乎砸到肩膀上,她嘆著氣用五指撥了一把長發,看向沖在最前,提問嗓門最大的一個記者。
他在問她有沒有感染愛滋。
「七七。」連芍姿在車內平靜叫她一聲。
她反手關車門,砰一聲響,朝那個記者走一步,前一刻還劍拔弩張的一伙人這會兒紛紛往後退一步,她說你過來,錄音開好,我準備回答你了。
不遠處品牌牆那兒,本來還流連在奚靜採訪環節的記者,看到這兒的架勢,陸陸續續都轉移陣地過來,沒幾秒她這就被圍成一個大圈,連芍姿沒阻止,一言不發地在車內等著。
龍七的一肚子氣憋夠了。
那小辮子也被落井下石的人拽夠了,看一眼遠處的奚靜,看一眼仿佛此刻正在直播鏡頭後盯著的葛因濘,那林,傅宇敖那群人,在數道鏡頭光中站著,迎著風,冷靜講:「傳聞沒錯,我是有感染HIV的可能性,我曾經跟HIV感染者發生過血液接觸。」
周邊立刻一陣倒吸氣聲。
……
「但它對我來說不算一件多大的事,我不害人,不傳播,我在這段時間唯一做錯的事就是過分妄自菲薄,我這堂堂正正的受害者,現在倒變成受最大輿論譴責的人,普通人也好,掌握傳播資源的你們也好,在下一些不知輕重的定論之前,麻煩先去了解常識,出口成髒的嘴臉還挺難看的,真的,HIV這個群體也沒道理被以一概全地妖魔化,血檢我很快就會去做,不管結果如何都接受,你們要想關注就儘管關注,沒在怕的,也奉勸這個檔口緊咬著我不放的那些人。」
她看向奚靜的方向。
「脾氣差的傳聞也是真的,但我這人義氣重,你再搞我,我連著之前我朋友那份一起還給你。」
奚靜佇立在品牌牆前,看著她。
「說完了,發稿去吧。」
車門砰一聲響,隔絕喧囂與霎亮的光,她對連芍姿說一聲對不起,說:「阿姨,我沒忍住,打亂你的計劃了。」
連芍姿的手指在膝蓋上點著,側頭看她。
「沒關係,你為一場漂亮的公關戰開了個好頭。」
車子穿過鎂光燈群,緩緩前行。
「計劃沒有打亂一說,曲線和直線,歸屬都是一個點。」
一個小時後,龍七才理解她這兩句話。
今晚這場Valango大秀,她的出席以及秀後的一場「攤牌」在網上引起海嘯般的討論,關於HIV的科普話題一時之間也蓋過眾多八卦熱詞躍上熱搜榜,但跟以往躺在砧板上任由言論爆炸的場面不同,許多曾經老坪捧著錢都搭不上關係的主流媒體權威大V,這會兒居然前後腳參與進來,各個角度各個層次誇讚龍七的文章雨後春筍般出現,不過兩小時就完全把控住輿論走向,連芍姿的公關資源絕了,不過晚十點的時候,讓她意想不到的是,焉文菁也參與進來,沒開過微博的她居然開了博,發的第一條微博內容,就是一張大秀後台被媒體抓拍的兩人影子交疊的合照,一端莊,一孤傲, 極其強烈的接班人感,配文:幸得識卿,小女孩。
另一個話題參與度很高的女星,是鄔嘉葵。
在大山里拍戲的孩子連上網了,不容易,秉著敵人的敵人是朋友的定律,傲得要死的人,突然就打破一向不站隊的閒雲野鶴觀戲姿態,連著點讚了三條和龍七有關的狀態,葵七cp粉狂歡,奚靜可能要氣哭。
當天晚上的第二個沸騰點出現在十一點。
兩件事,第一,傅宇敖的個人帳號和照片被扒出來了。
靳譯肯被拍了。
他被拍了足足九張照片,湊成一組九宮格,由一名海外留學生發上網,午後的私人球場,他的背心領沁著汗,在跟友人打球,手部線條清晰,身段帶感地要命,其中一張背影照清晰可見後頸處的一道新文身,龍七放大圖片,看到他流著汗的後腦勺下,一枚青色的漢字:七。
特別撩。
配合當晚被輪了十幾萬轉發龍七連芍姿的合照,熱評第一,一句強烈的問號:這一家人我特麼到底該嫁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