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熹微
茶足飯飽,人心閒懶,班衛嘴邊「嘖嘖嘖」地作響,小約克夏靜不住,又將前肢趴上桌沿,吐著舌頭,左右搖晃尾巴,發出銀鈴響。
龍七看著這隻狗。
老覺得眼熟。
「未亡人的意思是……」班衛將手肘擺上桌面,追問,「沒在一起的可能?」
「對方有在交往的人,我有感情潔癖。」
與此同時,手機在震,亮著的來電顯示:董西。
當時心就懸了一下,龍七沒接那個話題的茬,離開牆面,撐手起身,一言不發地繞過班衛,班衛抬頭看她:「去哪兒啊?」
門「呲」一聲拉開,鄔嘉葵撐著下巴,彈著指頭上的酒水,看她。
「接個電話。」
門「嚓」地關上。
日料店洗手間旁的盥洗台,一塊門帘隔著外頭的喧囂,兩邊都沒人,她靠在台沿,心臟處一陣一陣地抽緊,而後接上電話,擱到耳邊。
「……餵?」
那方卻沉默。
安靜,很安靜,心跳了五下後,董西的聲音徐徐傳來:「那天把你掛了之後,你就沒有再打過來。」
想起那天在便利店門口接的電話。
「那一次……」
「接錯了是嗎?」
董西問。
話語越是平靜,愧意越是濃烈,她的一聲「對」卡在喉嚨口無法說出,像知道裡頭藏著一把刀子,能夠刺穿電波傷人,她在盥洗台前徘徊著,皺著眉。
「董西……」
「你沒有接錯,那個電話是靳譯肯打的。」
剛醞釀完準備認「罪」,偏偏被打斷,心臟處沉沉地抽了一下,緩慢徘徊的步子也停下來,她反問:「什……麼?」
「我說你可能接錯了,否則一定會回電話,但是他不信。」
「他不信然後呢?」
或許是反問得太快,董西的回應反而慢了些,沉默後,說:「他把電話卡折了。」
接著,再補充:「我走的時候,他在用筆記本。」
「他用筆記本幹嘛?」
「好像,」董西說,「是看航班信息。」
腦袋漸漸發脹。
董西說:「還有,我和章穆一沒有發生任何實質關係,你不要有心理上的負擔。」
……
「接下來我唯一能做的就是不主動聯繫你。希望我再也不會碰到一個像你這樣的女孩,你也不要再碰到第二個我。」
咔一聲,這句話說完後,董西的電話乾脆利落地掛斷,剝奪了龍七的「解釋權」與「發問權」,她在原地發愣,聽著那方的「嘟」聲,整整五秒後才反應過來,唰地一下撩開門帘。
與此同時撥司柏林的電話。
經過包廂時,服務生正在送餐,門拉開著,班衛看見她快速走過的身影,探頭:「哪兒去啊你?」
老坪在前方招呼人,看見她來,向她招手:「七七,來,姜老師是我們這部戲的生活製片,你和姜老師……」
「司柏林!」那方一接通,她就問,「靳譯肯根本收不到我的語音!他在哪裡!」
人「唰」地從老坪與旁人的中間越過,腳步帶風,出了店門後寒氣席捲而來,路上的車呼嘯而過,她的頭髮被吹得朝一側揚,抬手攔出租。
身後,店內一片椅腳擦動聲,班衛是第一個跟出來的人,在喊她,喊著什麼她沒聽見,只聽見電話那端反應幾秒後,司柏林的聲音緩慢地回她:「我怎麼知道。」
「你怎麼可能不知道!」
一輛計程車呼嘯而過,沒停,鄔嘉葵在班衛後頭出來,身上披著班衛的外套,垂耳的短髮拂在臉上。
「你倆穿一條賊匪褲襠,靳譯肯就是斷了他爸媽的聯繫也不會斷你的聯繫!我現在知道他想走,但要去哪兒,去多久,你知道什麼就告訴我,有這麼難?!」
司柏林不回她,她迎風攔第二輛車:「我已經做好讓他消氣的一切準備工作了,他是想見我的,他不可能有他表現得那麼硬氣,現在你是唯一可以改變這個局面的人,只要你告訴我他在哪裡,我去找他,這事兒就完了!」
說完這句話,腹部太過用力,一陣痛,一輛計程車正好在路邊停,她撐住車頂,喘出一口氣。
或許是聽到了這聲喘。
司柏林那兒傳出一陣輕微的碗筷碰撞聲,然後說:「他只是回英上課。」
「已經訂機票了?」
「訂了。」
「什麼時候的?」
「今晚。」
司機鳴一聲喇叭催促,司柏林接著說:「真巧,就這個點。」
「從這兒去機場需要多久?」她立刻俯身問司機。
「哪個機場?江西機場的話離這兒遠了,工橋國際機場過去一刻鐘。」
「工橋國際。」司柏林在電話里回。
她進計程車,剛關車門,門再「咔」一聲開啟,鄔嘉葵一聲不吭地坐進來,一陣冷香在空氣中打著小卷迴旋,班衛一看她進車,反應很快,竄上計程車前座:「去哪兒啊去哪兒!」
「龍七!」老坪的嗓子裡擦著火星,出了店門衝著車來。
「去工橋國際機場。」
老坪的手剛把住車門,鄔嘉葵目不斜視地搖起車窗,老坪在外拍車窗,隨後用手指著,說著狠話,她充耳不聞。
她也根本沒空管班衛和鄔嘉葵這兩人。
一刻鐘的路程在她強烈的催促下終於在十分鐘內飆到了,她進航站樓,司柏林那會兒又給她打來一個電話,她趕在人來人往的大廳,想問候機口及航班號,司柏林先她開口:「你別趕了。」
「什麼叫別趕了?航班能那麼準點嗎不都要遲到一個半個小時嗎!」
「我聯到他了。」
腳步放緩,她捋起額前頭髮,收著情緒說:「你把他的手機號發來,我這就打。」
「不用。」
腳步徹底停下來,她的手顫著,問:「為什麼?」
「他留了句話,你想不想聽?我建議你別聽。」
「什麼話?」
司柏林是個什麼醜話都說在前頭的人,所以她問後,他就毫無保留:「他說他不見你的原因,不是在懲罰你。」
……
「而是他不想跟你這樣的人在一起了,太沒意思。」
心口起伏,人流涌動,班衛和鄔嘉葵終於跟上她,周遭的行人一個兩個三個陸陸續續往這兒打量。
她笑一聲,嗆著一聲哽音:「你讓他本人跟我說這句話。」
「聯不上,起飛了,關機了。」
「他不可能這樣對我,你讓他親口對我說這句話。」
周遭行人終於認出她以及身後的班衛和鄔嘉葵來,拍照的議論的奔跑而來的,她在原地徘徊著,再對著司柏林狠狠發聲:「分手讓別人代辦算什麼本事,一周沒滿他憑什麼臨陣逃脫!」
班衛在離她三米開外的地方講電話,順著電話那頭的意思踱向她,突然碰上她發作,僵在兩步外:「老、老坪找你……」
她轉手接過電話:「我要一張去倫敦的機票,今晚飛。」
「你敢!」老坪砸回這兩字,怒氣衝天,「回來!」
「還有六天才開拍,我一來一回才幾天!」
「六天要準備的事情多了!誰知道你在那一待還有沒有心思回來,平時你鬧騰可以,現在這關鍵口你一天都不許離開劇組!知道這戲多重要,多少大咖搶著上嗎,開拍前臨時換主角的事兒多了去了,你一新人你牛什麼!我告訴你今天要敢走就玩蛋去!你整個人生也就這樣了!完蛋!」
老坪掛電話的同時,她也把手機砸班衛身上,班衛悶吃痛,周遭行人的手機鏡頭衝著他倆拍,航班信息不停更新,鄔嘉葵在三米開外,披著外套安靜地注視,龍七的眼睛發酸,看一眼航班告示牌,滿是恨,再將自己的手機擱到耳邊,司柏林很有耐心,沒掛線,她說:「好!那你也帶句話給他,這事他媽的沒完。」
咬著字,紅著眼,說這句話。
……
可是睡不著。
也想不通。
這一晚,煙抽了數根,酒喝了四罐,天冷啊,好冷,她坐在酒店房間窗口的沙發上,暖氣開著,窗也開著,冷熱交替,焐著,也醒著神,助理幫她收拾啤酒罐和菸頭,輕聲說:「坪叔那兒……還氣著呢。」
她的指頭間夾著半支煙,呼出的氣化成一團白霧,無聲地抬眼,助理低頭清理菸灰缸,倒光菸灰,再不說話。
窗外的風一陣陣地進來,吹得她鼻尖泛紅,眼角出濕氣。
許久不用的校園網帳號突然被多人AT,提示聲在冷空氣中一遍遍地響,白艾庭該是提前得知了些什麼,在她空白多月的狀態欄上,烙下四個字:倦鳥歸巢。
但凡在這條狀態底下留言的好事者,都心照不宣地AT了龍七的帳號。
她將帳號註銷。
凌晨五點多的時候,班衛打來一通電話慰問,隨後,支支吾吾地問:「那輛車……其實昨天就幫你搞定了,你這邊還用得著嗎?」
她沒回答。
班衛說:「我先幫你保留幾天,你要是決定了,跟我說一聲就行,失戀嘛……沒事的,也就第一個星期有些難受……」
她掛掉電話。
隨後,抽一下鼻子,冰冷的拇指劃著名通訊錄,找著靳譯肯的手機號,撥過去。
一如既往的語音信箱,她按照提示摁鍵,等到可以留言的時候,聽著那方無邊境的寂靜。
「我到現在為止……」她說,「才知道你真的生氣了。」
環著單膝,看著窗戶外頭的路燈,暗黃的燈光下有密集的細雨絲,她再抽一記鼻子:「你這一招,我是真沒想到,動作挺快的,效果也挺強的。」
停了一會兒,長久地看著那洋洋灑灑的雨絲,後來一口氣呼出來,眼淚也掉一顆:「總之,行吧,我知道你的意思了,你放在我那兒的衣服,那套房子的鑰匙,我都會給司柏林,你那兒的東西我不打算要了,你要嫌占地就丟……」
再噎住,情緒終於失控,問他:「給我一點時間有那麼難,真要做到這個地步是嗎?我這樣的人還不是你愛了三年的人,你怎麼說斷就斷得這麼容易?你心不疼?」
吸一口氣後,忍著想說出來的更多話,就說一句:「……我從前天就開始很想你。」
留言結束。
手機往茶几上滑,眼淚一顆兩顆往膝蓋上掉,她抽那剩下的半口煙,往窗外看,雨絲往她臉上飄,那路燈的黃色燈光微弱亮著,幾分鐘後,隨著天色熹微,無聲地熄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