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第82章
「我不鬆手。」
少女說這話時, 還看著他 ,說完卻又移開了目光, 「啊」了一聲:「是這個方向。」
「你選好了嗎?」
她要舉步, 謝君知卻突然道。
虞兮枝以為他在說劍:「仔細感覺的話,好似並非是我選了它,而是它選了我, 引我前去相看, 總要雙向選擇,才能最終確定吧?」
頓了頓, 她又不甚確定地問道:「一般來說, 是這個過程嗎?」
謝君知耐心道:「所有事情都是因人而異的, 但只要你想, 自然其實怎樣都可以。」
虞兮枝心道, 確實也是這個道理, 便也不再糾纏於這個問題。
纏繞著虞兮枝神識的那縷劍意很有耐心,它雖然在呼喚虞兮枝,卻並沒有催促, 似是溫柔又篤定般等著她來。
之前一路, 都是謝君知牽著虞兮枝的手走在前面, 但此刻, 既然劍意牽引的是她, 便變成了她走在前面。
少女走的不快,半途還會微頓腳步, 再辨別一下方向。
白衣少年垂眸看著兩人交握的手, 看她頭上的小樹枝, 再看她垂順的黑色長髮,眼底便帶了細碎的笑意。
只是他眼中帶笑意, 周身卻始終冷冽,若是虞兮枝此時回頭,再仔細去感知,便會發現,劍冢的劍風並不如自己感知的溫柔。
如果說,割裂在她身上的劍風如雨,那麼在謝君知身上的便如刀。
刀鋒利可見血,然而卻又好似忌憚著什麼,這份忌憚中,有些劍意暴烈虐極,卻也有些嘆氣深深,悄然去攔那些暴戾之意。
謝君知的神識劍意壓著那些劍意,幾乎無時無刻不與那些劍意纏殺搏鬥,他當然能感受到那些劍意的態度不同,可他卻對這些嘆息態度視若無睹,以一種不容拒絕的絕對姿態,將所有劍意一視同仁地絕對鎮壓了下去!
又哪裡是剛才與虞兮枝友好打招呼的樣子。
虞兮枝對自己身後近乎腥風血雨的劍意交纏一無所覺,握著她的手依然溫柔而堅定,走在她身後的步伐依然信步閒庭,少年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她身上,似是不願再去看這世間。
劍意漸濃,虞兮枝走過峭壁,頓了頓,又折回,再順著峭壁一側陡峭的路蜿蜒而上。
路陡且窄,牽著手不怎麼好走,但兩個人絕口不提,始終雙手交握。
快要到頂端的時候,虞兮枝突然頓住了腳步。
她抬頭看去,一柄微薄的窄劍斜斜插在石壁山巔,似有塵土遮掩去了劍身的光澤,但卻在她抬頭望去之時,那劍便若有所覺,劍身微抖,將周身塵埃震落,再露出鋒利劍身。
「……煙霄?」
她愕然喃喃。
駐足在她矮一階台階的少年依然比她高出一些,緊挨著台階的距離很近,遠遠看去,便像是兩道身影重疊。
「這世上有很多煙霄,卻也只有一柄煙霄。」
謝君知也看著那柄劍:「便是你面前這一柄。」
「其餘所有煙霄,都是仿這一柄劍製成。」
謝君知邊說,又想起了什麼:「伸手。」
虞兮枝怔然伸出另一隻空著的手。
謝君知從芥子袋裡拿出一個看起來普普通通的木盒子,放在了她的手心,再抬手將盒子打開。
幾節斷劍赫然在其中,斷劍刃薄且窄,赫然便是面前這柄煙霄的復刻版。
「這劍是……我阿兄給我的。」
虞兮枝喃喃看著手中木盒,再看面前那柄插在孤崖上的劍:「原來是仿製嗎?」
「這世上,有許多劍廬,劍廬練器,也練劍。」
謝君知抬手,從木盒中拎出一片劍,他的手指冷白且長,斷劍雖然已斷,卻兀自鋒利雪亮。
他這樣毫不在意地拿著,有一種莫名矛盾而脆弱的美,讓人擔心那劍或許會割破他的手,卻也擔心他手指微動,那碎劍或許便要化為齏粉。
「有的劍廬,只煉出過一柄名劍,這劍太有名,於是後世弟子便不斷仿製,仿製出的劍,或有三分相似,或有四份相仿,便也都叫煙霄。」
謝君知徐徐道:「但最初的那柄煙霄,就在那裡。」
他話音落,手指已經將方才那碎劍片微彈,向著孤崖上飛去。
虞兮枝眼瞳微縮,卻見孤崖上的煙霄有劍意散落,竟然不動,便將那劍片磨碎,再如鐵屑般簌簌而落。
直到此時,又見煙霄的震驚才回落了一些,她後知後覺地意識到了另一件事:「等等,這些碎片……」
「你無暇收,我便順手收回來了。」
謝君知頓了頓,卻不欲多說般,又將木盒的蓋子重新蓋上了。
虞兮枝垂眸看著盒蓋,有些愣神。
她清楚地記得,當時劫雲來得飛快,虞寺拉她下擂台,轉瞬謝君知便一步帶他們回了千崖峰,要說速度,恐怕他們當是最先回到自己峰頭的,他又怎會有時間去拿這碎片?
更何況,那日韓峰主收擂台之時,她分明親眼見到無數閃亮碎片從半空跌落而下。
再去細想,在千崖峰等待懷筠真君劫雷過的這幾日,她當然也不是時時刻刻都能見到謝君知的,譬如她去了一趟劍洞,沒日沒夜地戰了一回,再譬如,她還睡了一覺。
他輕描淡寫說是順手,又怎可能是真的順手。
可他既然說是順手,虞兮枝也只能當他是真的順手。
她慢慢收回目光,想說謝謝,又覺得其實她要說謝謝的地方未免太多,這兩個字,太過輕易輕巧,好似說了,便能覆蓋他的這些動作。
所以她微微扣住木盒,再向前一步,回頭一笑:「那我們一起去取它。」
青衣道服與白衣袖袍纏繞,細軟布料交疊,步伐再交疊。
山巔孤崖取劍,本如炭中取栗,問道青天,然而握劍的人,卻形影不單。
……
易醉的形影很單,不僅很單,還很氣急敗壞。
「黑劍兄弟,你怎麼回事?」
易醉試了無數種辦法,卻依然被困在此處,忍不住開始對著劍講道理:「若是不讓摸,你用劍意刺刺我便是,就算打我一下,也不是不可以,你黏住我不讓走是什麼道理?」
「這是碰瓷,碰瓷,你懂嗎?」
頓了頓,少年聲音又帶了些糾結和不解:「……但你也只是一柄劍,劍怎麼會碰瓷呢?」
「難不成你有劍靈?
也不對啊,有劍靈的話,應該聽到我的話了吧?
我這麼誠懇,這麼認真了,為什麼還不放我走?」
「你劍柄上抹膠水了嗎?」
「碰瓷也要講基本法、有個基本流程的對不對?
你不讓我走,可以,那你提要求啊,你說你要什麼,我思考一下我有沒有,能不能給你,總之,不管怎麼說,我們也得先討價還價一番,對吧?」
「……劍祖宗,你就鬆開我吧,我不該摸你,我錯了好嗎?
真的知錯了!」
易醉這廂實在絮絮叨叨,不解其意,黑劍似是聽到了他的話,又似是懶得理他,沉默如山,一如外表的黑色。
另一邊,落入劍冢之中的黃梨卻覺得自己踩在了一片實在柔軟的土地上。
他從未想過劍冢應當是什麼模樣,只覺得自己的鋤頭雖然好,但或許世上總有更好的鋤頭,更鬆軟肥沃些的土地,若是千崖峰也有這樣的地,該有多好。
這樣想著,他再看自己腳下,竟然便是自己夢寐以求求而不得得而欣喜若狂的土地。
黃梨當然不知劍冢呈現的是心中所想,雖然已經心喜地蹲下來,摸了一把地上的黑土地,卻也沒忘自己跳了崖,應是入了劍冢。
他四顧茫然,卻見良田畝畝,水渠湍湍,萬里無垠。
「劍呢?」
黃梨納悶地撓了撓頭:「劍冢怎麼會沒有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