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章
第169章
虞兮枝一劍斬書開秘境的同時, 紅衣老道也已經站在了八意蓮花塔的第一層。
人人都道這塔有八層,但實則八層之下, 還有一層。
是為蓮花底座。
紅衣沒入第一層的地下, 再轉眼,已經立足於蓮花底座上。
八一蓮花塔自然是世間罕見的靈寶,而它之所以能夠成為白雨齋的鎮派之塔, 自然有其獨一無二之處。
譬如, 此塔的蓮花基座之中,竟然暗藏著一條小靈脈, 而這條靈脈, 不僅能讓塔中的靈氣天然比外界更濃郁, 更能成為塔中許多秘境陣法的天然支撐。
又比如, 這八意蓮花的底座上, 天然便烙印鐫刻著許許多多道符意, 而正是這些層層疊疊的符意,再流轉連接成了構成八層塔的無上精妙小世界和幻境。
紅衣老道足尖微點,整個人如一隻紅色展翅的大鳥般懸飛而起, 再飛掠過這實在複雜的符意一遭, 自手中打出一道符意, 擊中某處。
那些流轉的靈氣符意仿佛被什麼阻斷般, 悄無聲息地停了下來。
於是下一位一腳踏入第七層的弟子, 便再無心魔幻境之困,只以神識感受無邊極黑中, 好似無數不在的妖物, 再盡數斬之。
紅衣老道阻絕了靈氣與符意, 卻沒有立刻離開,反而神色更加凝重。
無他, 剛才他的那道符意,不過再次加固了讓幻境停滯的陣法。
他竟然……並未在這裡感覺到任何生人的氣息,而關閉的幻境,分明也依然是關合的。
他平時看起來吊兒郎當,但事關比劍大會,他又怎可能有半分疏忽,此前檢查此處不下數十遍,確保萬無一失。
而今卻竟然真的有一失。
那失又恰好落在了他唯一的親傳弟子身上。
紅衣老道眸色沉沉,神識倏然展開。
「塔靈。」
他低聲以靈氣喚出一個名字。
既是以靈氣發音喚之,音韻自然與尋常言語不同,之間整個空間好似都有了某種如水將沸騰般的漣漪,下一瞬,這一片空間的整體色澤都好似變得昏暗了起來。
「這是怎麼回事?」
紅衣老道再問道:「誰動了此處的陣法?」
塔靈濃稠轉淡,似是在細嗅什麼,又好似在仔細感受什麼,有風的聲音流轉,如此半晌,終於有一道極為深啞的靈聲響起:「不過是有人恰在第七層入了心魔境。」
紅衣老道微微一愣。
這種事情發生的機率實在極小,卻也……並非全無可能。
只是他的心底總覺得有哪裡不對。
然而不等他繼續再想,塔靈的聲音再起:「她要破境了。」
紅衣老道一驚,下一刻,整個人已經退出了八意蓮花塔之外。
他已是大宗師,若是入虞兮枝的破境之劫中,對虞兮枝有害無益,所以才這樣一步掠回高天之上。
也正是因此,他便錯過了塔靈接下來倏而變得極為濃稠和不安的樣子,以及發出的一聲帶著暴躁的低吼。
……
昆吾山宗劫雲初散,綿延數日的千里陰霾終於散去,有陽光傾瀉而下,照耀在方才從雷劫之下挺到了此刻的濟良與濟聞兩位新晉真君身上。
兩人頗有些姿容狼狽,眼眸中的色彩和周身的氣勢卻已經煥然一新。
他們頗為貪婪地沐浴著好似闊別許久的陽光,再肆無忌憚地放出自己的神識感知,去感受晉入大宗師後的一番新天地。
謝君知彈了彈衣擺,施施然站起身來,微微一笑:「恭喜兩位師兄。」
濟良濟聞同時振開衣袖,肅穆認真向他一禮:「多謝小師弟助我二人破境。」
謝君知不躲不避受了這一禮,這一片早就被劫雷劈得焦黑,他卻一身白衣勝雪,仿佛天地之間唯一的白。
旋即,這唯一的白微微一笑:「既然謝我,那麼劍冢便交由你們守一守。」
濟良濟聞想起之前在太清正殿中他所說的話語,神色微動,對視一眼,才要說什麼,卻覺得滿身已經倏而一重,再一痛。
重還能再沉,痛意也綿延不絕。
那是千萬道劍意罡風肆虐於身的感覺。
兩人臉色驟白,渡劫連綿這許多日,兩人靈氣為抵禦雷劫而消耗一空,又因為一步跨入大宗師而重新盈滿,然而之前被掏空的感覺卻依然纏繞在五臟六腑之中,再加上這實在痛苦可怖的劍罡,實在近乎讓人難以支撐。
他們指骨發白地攥著劍,難以支撐也要支撐,心中不約而同道,難道小師弟這些年來所背負的,便是這樣的感受嗎?
……不,他們分明已經分擔了小師弟的重擔,換句話說,小師弟所承受的,是他們此時此刻已經難撐的兩倍之多。
「兩位師兄雖然才入大宗師,但想來已經足以分擔劍冢之意,劍風磋磨後,境界會更穩固,再破幾境想來也會水到渠成。」
謝君知聲音溫和,笑意盎然:「若是能在此刻,再酣暢淋漓地出幾劍,更是再好不過。」
濟良真君與濟聞真君既然已經到了大宗師此境,所見所感便已經與從前大不同。
況且只是這樣片刻,兩人在苦苦支撐的同時,就已經感悟到了一絲這樣磋磨砥礪的好處來。
濟良朗笑一聲:「出劍也要有出劍的機會,我倒是也想試試我的劍與從前有什麼不同,只可惜……」
他才要說「只可惜沒這個機會」,畢竟大宗師之劍,若要酣暢淋漓,必定撼天動地,此處乃是昆吾山宗之中,那樣出劍,勢必會破壞宗內。
卻見謝君知臉上笑意加深,再一拍手:「師兄這樣想就太好了!」
濟良真君愣了愣,心道這又是哪一出?
下一刻,謝君知就抬手指向了山外的方向:「那麼,有些不速之客,就拜託兩位師兄了。
我先走一步。」
濟良和濟聞真君下意識順著他手指的方向去看,卻見昆吾青山蒼翠,風和日麗,明明一派平靜,哪有半點不速之客的影子。
他們回頭再要問謝君知,轉回目光,礁石之上卻已經空無一人。
濟良和濟聞對視一眼。
他們分明已經是真君,卻竟然絲毫沒有感受到謝君知的離開。
這位小師弟……這位日日夜夜受這劍冢罡風磋磨的小師弟,究竟已經到了何等境界?
!
……
比劍谷確有劫雲起。
秋高氣爽,比劍谷本是晴空無暇,碧空如洗。
然而此刻,天色倏暗,無數雲層從天邊來,一疊再壓在一疊之上,讓碧空先是雲霧籠罩,再遮天蔽日。
許多弟子驚喜於虞兮枝的那塊水鏡上突然有了光亮和色澤,雖然其實只是片刻不見虞二師姐,但大家擔憂害怕了這許久,便覺得度秒如年。
見有劍光劃破黑暗,再見二師姐從那片黑暗中持劍洒然走出,無數弟子頓時歡喜地鼓掌尖叫起來。
「是二師姐!我們二師姐出來了!剛剛的光亮是劍光對嗎?
二師姐是斬破了這片黑暗嗎!」
「二師姐!沖啊!還來得及,趕快超過其他人!」
「說起來到底為什麼別人入了第七層的黑暗之中,水鏡上也還是能看得起,唯獨二師姐這一處卻毫無波動?」
「嗐,先別管那個,已經有人先一步到第八層了!我好緊張!我們二師姐必須贏!」
「……等等,有人感覺到天好像有點黑嗎?」
然而最後一聲很快便淹沒在大家歡欣鼓舞又有些緊張的聲音之中。
如此熱烈的氣氛中,大家竟然沒有在第一時間感受到雲層的漸厚,而是緊張握拳地盯著水鏡之上。
無他,虞兮枝這樣一步踏出後,竟是直接入了八意蓮花塔的第八層。
她方才在幻境中耽誤的那一會兒後,竟然已經有好幾人後來居上,也踏入了第八層。
換句話說,這一耽誤後,虞兮枝已經失去了方才的大優勢。
而到了第八層,便意味著這場競速爭奪,來到了最白熱化也是最激烈的尾聲。
虞兮枝有些詫異,她在心魔境中不知時間流速,卻也覺得自己理應並未耽誤太多時間。
都說心魔境難破,怎麼這幾個人看上去分明神采奕奕。
難道竟然是了無心魔?
她又掃了一圈,卻見這幾人中雖然也有渡緣道的僧人,卻分明不是步步緊逼自己的那張臉。
莫非那人也被心魔境困住了?
她沒有因此鬆口氣,握劍的手反而更緊了些。
既然是八意蓮花塔,第八層竟然真的種滿了盛放的蓮花。
荷葉連天,覆於水面之上,又有廊橋縵回。
廊橋有窗,窗外有八角屋檐低垂,墜於其上的小鈴鐺隨風輕輕搖擺,好似有極其細微的叮鈴聲穿入耳中。
虞兮枝看到了鈴鐺,聽到了鈴音,其他已經到了第八層的人,自然也一併掃去了目光。
若是御劍,無邊蓮池也不過咫尺。
便是不御劍,如此踩蓮乘風而起,也不過三個呼吸起落,便能破窗而出,再去取那鈴鐺。
既然已經見到鈴鐺,便自然是先摘者勝。
卻也有人想起當初的規則,鈴鐺入手後,也還要再拿一炷香。
換句話說,無論是誰搶到鈴鐺,勢必會有人來爭奪。
這樣的話,不如螳螂捕蟬,黃雀在後,養精蓄銳,待諸位靈氣各有消耗,再徐徐圖之。
每個人都有不同的打算,而這樣打算的同時,又有人登上第八層,也有人已經出劍乘風而出。
有人出劍,便有人攔。
於是劍意微轉,硬生生對上阻攔之人的劍,再戰成一片。
池水被劍意激盪,蓮池蕩漾,荷葉蓮花被劍意切割成無數片,原本美不勝收的蓮池被徹底攪亂,然而粉荷綠葉便是這樣散落,竟也另有一番美意。
虞兮枝卻沒有舉步。
她在等。
等千崖峰的所有人都抵達此處,也等她自己的雷劫將要到來之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