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2章
第212章
劍意不絕, 劍意綿綿,被摺疊的大陸被這樣的兩道劍意相衝, 終於向著兩個方向同時開始翻轉, 再逐漸回到原本的位置和樣子。
深海好似被攔腰撕裂,有些落回原處,也有些隨著另一片翻轉的大陸而去, 再向著另一個方向落下。
地動山搖, 又好似有天塌地陷,劍光有些搖晃, 有些輕顫, 卻始終未散。
如此不知幾許, 那樣讓人驚懼的搖晃終於倏而停止, 好似塵埃落定。
橘二滿身的毛髮有些打結, 甚至有幾處帶傷帶血, 看起來有些猙獰。
若是往常,它定然要翻身過來,將渾身重新打理乾淨, 舔一舔身上的傷處。
然而現在, 它已經疲憊至極, 普一落地, 才向前堪堪幾步, 便已經力竭般,慢慢趴在了地上。
有雨落下。
橘二有點煩躁, 雨落在傷口上到底會有些疼, 原本打結的毛髮會愈發難以打理……但這些都不是它煩躁的最重要的原因。
最關鍵的是, 雨還會淋濕他身上那人的衣袍。
它這樣想著,還有點懊惱自己沒有留點餘力給謝君知遮雨, 但想著想著,心底又嘆了口氣。
淋不淋濕又有什麼區別呢?
謝君知身上的白衣早就幾乎已經被血滲透了。
那些血里,有千萬妖族前赴後繼的血,有與虞兮枝錯身時,對方濺出的血,自然也有他自己吐的血。
若是以往,橘二定會覺得無論如何,受如此重的傷都不太值得。
但現在,它自己也滿身是傷,卻也滿心滿足。
雨在落,天光也大盛。
這一次的天光好似與以往沒有什麼不同,卻也處處不同。
因為這光普照大陸,灑在妖靈海上,也第一次灑在了妖域的地面上。
大陸終於恢復了最原本的樣子。
無數妖族在搖晃的廢墟中抬首看天,第一次知道了所謂天空真正的樣子,原來空中有雲,雲會涌動如潮,原來天光落下時,會有些曬,會讓身上的毛毛乾燥溫暖,也原來雲會遮住天光,投下一片些微陰影。
也原來,有些落雨並不會腐蝕毛髮,只會微涼,再讓眼眶濕潤。
妖族恍然看天,修行者們也在怔然看天。
明明天地並沒有什麼不同,但所有人都覺得好似有什麼已經不一樣了。
靈氣呼嘯,靈力洶湧,天地之間的靈氣並沒有更加精純,也沒有更加濃郁,但卻好似從來都堵塞的某條路,一夕之間重開,因而從甬道盡頭吹來了清涼的風。
那風宛如天心鈴的鈴音,又好似最輕靈的樂曲,鈴音一響便通體舒暢,樂曲一鳴便如醍醐灌頂,靈竅全開。
雨淅淅瀝瀝落下,有些在半空便折射出了五光十色的光華,再凝聚成天邊好似跨越了半個大陸的彩虹。
然而風中卻依然有劍意。
橘二聳了聳鼻尖,它實在有些疲憊,卻也實在好奇,心道通天飛升之路分明已經有了,就連謝君知的劍意都已經稍歇,世間怎麼還有劍意?
世間當然還有劍意。
闢地開天是為了天下,為了這淵沉大陸,為了蒼生,所以虞兮枝可以借渡緣道的功德,可以借劍冢的劍,再請天下人出劍幫她。
但接下來這一劍,卻與天下無關。
她立於高天之上,雲海茫茫,天地浩瀚,她的身影在雲海之中本如蜉蝣般一粟渺然,但既然她手中有劍,天地也要為她臣服。
「蜉蝣一粟,蜉蝣撼天。」
虞兮枝分明已經接近力竭,但她既然已經通天,那麼漫天靈氣便自可為她所用,為她所驅:「我已撼天,卻還有一事未了。」
「你將這麼多的人從不同世界拉入此間,你干擾了這麼多人原本的人生,無論我們的生活在此處是否得意精彩,無論我們對這份經歷持何般態度,又興許我們在原本的世界裡並不能獲得如此之長的壽命,會失意失敗,會意興闌珊……但無論如何,如此被直接拉入此處,都是打斷了我們原本的人生。」
「這對我們不公平。」
虞兮枝平視前方:「所以我來問最後一個公道。」
雲涌而落,面前虛空好似真正空無一物,也好似有什麼在聆聽。
虞兮枝慢慢舉劍,她身上劍意依然濃濃,雖不如此前那一劍睥睨縱橫,卻依然堅定不移:「我要斬你。」
「這一劍,只為我自己,只為我們。」
她抬起另一隻手,低聲道。
隨著她手的動作,天地之間倏而有了無數道劍意。
有的劍深眠於劍冢之中,甚至已經是最老舊的斷劍,劍意早已微弱縹緲,有的劍深埋於深谷之底,身側還有萬骨枯,有的劍在秘境之中,尤自光華璀璨,也有的劍已經被握在了新人的手中,劍意璀璀,劍光粼粼。
所有這些劍,都是虞兮枝在心魔境中曾經握過的劍,是所有曾經問過這天,斬過自己命運的穿書之人的劍。
劍華流轉,劍式萬千,強弱不一,但強又如何,弱又怎樣,終究所有劍,都要鳴出最後一聲不公!
雲海中劍光翻滾交錯,向著虛空某處倏然斬下,劃出深淺不一的劍痕。
虞兮枝深吸一口氣,也向前遞劍。
她心中有無數劍招劍式,落劍時也可變幻出千般劍意,可她沒有。
這一劍,平直向前,簡簡單單,認認真真,只為述儘自己心中不甘不願不服,只為向天道敘心中因這份命運不公而起的怒火!
「憑什麼是我,憑什麼是我們?
!」
「你有什麼資格決定我的命運和人生?
你有什麼資格不由分說就將我們拉入這裡?
就因為我們無法反抗嗎?
!」
「我想回去,我想回去,我至死都想回去——可我回不去!我拼命修煉去斬天,卻也斬不死這天!」
「我想吹空調刷劇吃漢堡火鍋麻辣燙!我為什麼要被這狗天雷劈!憑什麼我要被劈!我要回家!」
……
無數虛幻的聲音從那些劍意劍聲中迭次而生,虞兮枝認真地聽著每一道聲音,眼角倏而有濕意,也有些酸澀。
天地之間沒有什麼變化,但她卻知道,她和他們,已經將天道的最後一抹意識斬殺於劍下。
天道沒有任何求生與反抗之意。
他既然為天道,自然知她所說之話,所想之意,所斬之劍,所問之道。
他可為天下而犧牲一人,這對於天下來說,是大仁,是大義,是肅然起敬。
可對於那一人來說,卻是憤怒,是無奈,是命運不公。
他知道自己身上功德無限,卻也知道自己所為之罪,罄竹難書。
所以他從一開始給虞兮枝看這些穿書者的過往,就是在求死。
而現在,天道求仁得仁,求死得死。
他為拯救這方天地做了所有自己能做的事,而今,他已死而無憾,死可閉目。
雨依然在下,好似是為這天地悲慟,也像是在為這人間喜極而泣。
坐在橘二身上的人突然張開了手心。
他的手心有無數晶瑩的細碎浸出,那些細碎逐漸凝聚,再勾勒出一個實在虛幻單薄的人影。
那人影有些茫然地四顧,半晌才反應過來了什麼,有些無奈地回首想要睨謝君知一眼,眼神卻驟然頓住,有些不可思議地重新打量了一番這個天地間。
他有些感慨,好似有無數話語想要說,然而所有這些涌動的情緒都化作了他眼角的微紅。
「你做到了。」
如此半晌,他終於開口道。
謝君知有些姿容狼狽,身上的血漬顯然不是什麼除塵咒所能處理的,饒是謝臥青也從未見過他的這般樣子。
但此時此刻的謝君知,才分明是他最神采璀然,志滿意得之時。
他抬手不甚在意地擦了擦自己唇角的血漬,再勾起唇角:「嗯,我們做到了。」
謝臥青分明說的是「你」,他卻回答「我們」。
謝臥青微微一愣,再露出笑容,認真頷首道:「你們做到了。」
謝君知慢慢撐著橘二直起身,再向著虛空伸出一隻手:「我以血養你這麼久,天道也已經被她斬了,饒是瞞天過海,你也當能入輪迴了。」
有光從不遠處傾瀉出來,再鋪灑成一條長路,落在謝臥青腳邊。
謝臥青笑著搖了搖頭,轉身向著那光走去。
「入了輪迴,記得和他們說一聲。」
謝臥青身影微頓,再抬起一隻手,向著身後搖了搖。
他當然會記得,記得告訴謝臥嵐,告訴那些以血祭天地的謝氏前人們,這世間或許永遠不可能和光同塵,卻也算是海晏河清,也算是了了謝氏一族的夙願。
他們自可瞑目,而他也自可安息。
輪迴的光起而再滅,天地之間,懷筠真君感懷於天地,破境入逍遙遊,立於太清峰頂,再見麒麟瑞獸終於踏雲而起,反身向著昆吾山宗垂首吐出綿延瑞祥,終於踏天而起,向著天穹盡頭搖頭擺尾而去,直至此方天地之中再無它的身影。
易醉掏出一把椅子,有些力竭地倒入其中,衝著虞寺招招手:「大師兄,要來把椅子嗎?」
虞寺笑著搖頭道:「我要去渡劫入逍遙遊了。」
易醉有些愕然地睜大眼睛,心道天生劍骨了不起哦,破境這麼快,也不知道等等別人,待他這就入定,也去看看逍遙遊是怎般模樣。
將闌劍身上有些雨水,程洛岑抖了抖劍柄,收劍入鞘,卻聽老頭殘魂的聲音倏而響起,似是一朝被拂去了所有枷鎖般精神抖擻,如此絮絮叨叨細數著方才所發生的一切。
有些心煩,有些熟悉,程洛岑下意識皺眉,眼中卻已經有了笑意。
黃梨感受著這樣的雨水,臉上有了喜色,如此瑞雨落下,想來今年千崖峰頭的菜園子也會收成不錯。
稍遠一點的地方,不知何時也已經來到了此處的夏亦瑤稍微擰眉,左看右看,到底還是問了一句:「所以……我二師姐呢?」
……
橘二實在有些睏倦,耷拉了眼睛下來想要真正好好睡一覺,可惜這雨水擾人,總是不偏不倚滴答在它眼中。
它正這樣想著,靜待片刻,竟然卻沒有下一滴雨落下。
難道是雨聽到了它的心聲,倏而停了?
下一刻,橘二才發現,自己面前多了熟悉衣擺的色澤,身上也投下了一片陰影。
原來是有人撐傘前來。
最重要的是,橘二覺得自己聞到了些讓它忍俊不禁的熟悉味道。
頭上插著小樹枝的女子黃衣翩躚,她有些疲憊,眉眼卻依然璀然,一手撐傘,一手還拎著一盒貓飯丸子。
她遮住了天上的雨,遮住了漫天的風,再用貓飯丸子遮住了橘二的眼。
「謝君知,我回來了,你打算什麼時候娶我為道侶呀?」
坐在橘二身上的青年白衣斑駁,長發散落,側臉冷白如玉,眉目懨懨卻溫柔。
「現在。」
——《高危職業二師姐》·正文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