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第77章
真正站在虞寺面前, 對著他抽劍的時候,說不緊張還是不可能的。
虞兮枝第一次握劍是虞寺教的, 第一次出劍是虞寺帶著揮的, 就連手上這柄煙霄,也是虞寺親手送給她的。
虞寺名滿昆吾,甚至名滿淵沉, 他是天生劍骨, 昆吾大師兄,雖還未覓得本命劍, 可手中的劍, 已經算得上是同輩中的天下第一。
許多人都以為虞寺是左手劍, 而他在之前的所有場次中, 除了最後對上易醉時, 換了右手之外, 確實一直都是左手持劍。
然而此刻,虞兮枝眼睜睜看著他將劍換到了右手。
別人不知道,但虞兮枝卻是知道的。
虞寺是一個真正追求完美的人, 所以他的發冠從來都一絲不苟, 衣擺從來都纖塵不染, 他想要左手劍與右手劍一樣鋒利, 然而他到底是個右撇子, 學劍之時,右手劍意自成, 所以他便要只用左手出劍, 以達到兩隻手絕對的平衡。
此刻他到底年齡稍長, 對此不復年少時的偏執,對上真正在意的對手時, 便還是會換回右手。
虞兮枝輕笑一聲:「沒想到阿兄竟然對我如此重視。」
「阿兄何時看低過你?」
虞寺揚眉看她:「請。」
於是煙霄出鞘。
虞兮枝斂去方才所有想法,既然已經出劍,她的眼中便只剩下了自己手中的劍和對面的劍。
她起手中規中矩,是虞寺那日在太清峰後山樹林裡手把手教她的、最基礎的清風流雲劍。
然而沒有人會小看她的清風流雲劍。
別人出這一劍,許是只會這一劍,亦或者到底練習最多,映入肌肉記憶之中,是以無劍可出,無劍可擋的時候,便有人會下意識用出這一劍。
可虞兮枝的清風流雲,堪稱悟道破境劍,是以她每次起清風勢時,所有人都會認真仔細地看,只想自己也有這份福緣。
清風起,如有山長水遠,春風拂面,然而下一刻,清風便轉寒,虞兮枝清風起手,一步踏出,竟然便已經換了四聖劍!
於是清風沉沉,才撫頰鬢,便至腳底,繚繞束住虞寺腳步,虞寺的劍才起,卻已經遇見了一片紅紅紫紫的丹粉!
「嘶,這是渡業丹劍嗎?
還是西雅樓的丹劍?
有人能看出來嗎?」
有弟子踮著腳尖,只恨自己距離太遠,這麼仔細竟然也未看清虞兮枝是何時捏了丹丸。
「我見過池師兄的渡業丹劍,虞二師姐這一劍,感覺與那一劍的劍意並不相似?」
「還記得西雅樓那對雙胞胎嗎?
他們也來比過劍,劍意我也記得,怎麼看上去卻也不太像?」
卻又有人驚呼道:「這是——!」
大家定睛去看,只見虞寺雖然被四聖劍意束縛,劍影卻如游龍從空至地掃過,頃刻間便躲過了那些撲面而來的丹意,然而紅紅紫紫卻並未沉底,有劍尖染了殊色,挑了劍意,竟然好似絲毫不怕被看破般,就這樣在空中書寫起來。
劍尖寫符,劍意已經脫開符意,一划一道向著虞寺而去,然而符意卻兀自留在原地,無數道神識連接著無數的符意,而符卻又是丹粉畫成,於是符丹劍三意,竟是同一時間出現在了虞兮枝的劍之中!
這世間,有人丹劍雙修,有人符劍雙修,也不是沒有人三道都有涉足,可這卻是全昆吾弟子第一次見到,這三意同時出現在同一人手中!
又或者說,有人第一次以丹寫符!
兩劍相遇,無數劍式在擂台之上對撞出雪亮的光芒,而這些光芒卻又被紅紫丹粉染色。
空中霞雲已散,擂台上卻好似自己升騰起了無數霞雲,而虞寺與虞兮枝便是像是持劍於這些霞雲之中穿梭,而那些分明戰意四溢的劍光,此時此刻,卻仿佛是這些色彩閃爍出的光芒。
濟聞真人似是若有所覺,突然從座位上起身,走到了虞兮枝方才上台前所站的位置從,蹲身摸了摸地上碎開的青石地板,果不其然,從中感受到了熟悉異常的符意。
再看台上,虞寺身影在擂台之上騰挪,然而所點所到之處,已經遍布丹粉,他抬劍去抵禦丹意,卻又有符意同時綻開,再有少女足尖一點,攬劍上前。
濟聞真人站起身,神色微微複雜,他一邊惱火琉光峰的一念玄符劍竟然真的就這樣被這少女學去了,難道竟然是這符劍好學?
可江重黎明明用了整整三年才練成這劍,便是自己當時,從初次接觸到成功出劍,也用了不少時間。
但一邊又有濟良真人的聲音響起:「怎麼,心疼了?
當初我們雪蠶峰的渡業丹劍被她學去的時候,我也懷疑過人生,沒想到這麼快就輪到你了。」
濟聞真人於是回想起那一夜,濟良真人遠遠看著擂台上的少女看了幾劍,自己又順著劍意便悟出了剩下幾劍,手裡的茶杯直接驚到了地上,一聲碎裂的場景,心中這才有了些許安慰。
「昆吾有這樣的後輩,吾等當高興才是。」
濟聞真人搖頭感慨道:「只是這樣的悟性和天資,還是讓人覺得,實在是有些……」
他想了想用詞,竟然挑不出來一個合適的。
因為羨慕有之,感慨有之,嘆服有之,悵然有之,欣慰更有之,五味陳雜,竟然一時之間有些語塞。
濟良真人長嘆一聲,拍了拍濟聞真人的肩,只覺得感同身受,不必多說。
「劍意丹意符意竟然也可以這麼好看嗎?」
也有人忍不住喃喃,甚至忍不住想要看向雪蠶峰那群丹修,這就討要幾顆丹丸來試試看。
高修德感受著無數投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他心中也為虞兮枝對丹意這樣的用法感到驚愕,甚至想要此刻就去後山樹林中,捏了自己的丹丸實驗一番,他雖不會符,卻也有好友擅符,兩廂配合,說不定會有奇效。
他這樣想,濟良和濟聞真人也這樣想,兩人對視一眼,同時從對方眼中看出了些意動。
兩人的境界也已經數百年沒有過動靜了,此刻新念起,令人同時心中微動,竟然有了一種境界微松的感覺。
擂台上,虞寺揮如有殘影,虞兮枝一劍帶三意,而他便要將這三意逐一擊破,體力靈氣消耗便是三倍於虞兮枝。
虞兮枝出劍極快,劍招劍式變幻自如,無數毫無關係的劍式在她手下被奇異地組合起來,根本猜不到她的下一劍是什麼。
於是虞寺又哪有閒暇再於這樣的抵禦之中,分心去攻擊虞兮枝?
「之前倒是沒見過你用這一式。」
虞寺微微喘息,騰身繞開符意,再斬丹意:「這又是什麼劍?」
「就是太上丹陽劍、一念玄符劍和太清望月啊。」
虞兮枝提劍輕點,一口氣報出三種劍名,尋常人用其中一種,便已是罕見至極,而她竟然一次用三種,還好似絲毫不吃力。
說話間,虞兮枝又是連出太清望月第四式,於是劍波激盪,月色渺渺,月牙自己將漫天丹霧斬開,再以劍意勾連起兩側不知是何時悄然布下的符意,向著虞寺的面門而去!
虞寺驚嘆於這樣的劍式劍意,手下卻不停,他輕笑一聲,一個旋身,屬於結丹期的神識倏然帶著無上劍氣震盪開來,竟是將這些一直粘繞在他周圍的符與丹全部都擊散開來!
虞兮枝微驚,反應極快,再抬劍,空氣中於是有了些微的潤澤,丹丸壓低,再出一劍四聖,丹意符意於是在虞寺的神識觸及之時,便已經不斷下壓,再將擂台地面染出一片氤氳!
劍光交錯,劍色愈發凌厲冷冽,少女長發微亂,卻也無暇抬手去將頰邊的發重新挽起,少年袖袍被割裂出無數符意劍意,卻也總是將裂未裂。
靈氣激盪,春風低垂,春冰盡消,於風中而來的煙霄下一刻倏然點燃了劍上蓄勢了這許久的符意,竟是好似騰起了熊熊火焰!
少女的眉眼都被這樣的熊熊照亮,仿佛山茶紅透,再看她劍上的火,卻分明並不是真正的火,而是靈氣與靈氣急速旋轉碰撞出的符火。
她用江梅仙去,於是劍中帶了潤澤,反手卻又燃起了符火。
虞兮枝輕輕吹了吹劍,再抬劍,虞寺便已經感覺到了空中有無數符意被她的這一動帶起,重重疊疊盡數向他壓來。
「山有木兮?」
虞寺似有所覺,挑眉問道。
虞兮枝微微一笑:「山有木兮。」
於是滿山無處避春寒,麒麟雖然已經隱去,卻好似又有人隨著這一劍,再次聽到了麒麟一鳴。
她碎沈燁的劍時,便只是這樣一劍,然而此刻,她手中劍意丹意符意蓄勢全滿,再出這一劍,劍勢自然更濃更決!
虞寺也提劍,出劍卻竟然不是擋,而是一往無前的太清望月第七式!
滿山靈氣被這樣的兩劍攪動,再沉沉對撞。
滿台紅紫丹粉被揚起,好似有白虹在台,然而一劍對撞,卻如同切玉。
既切玉,玉便自然而碎。
天心鈴未被敲動,卻好似被這兩劍激盪起的劍風吹動,發出清脆響聲。
然而等擂台之上的翻湧靈氣散去,大家卻在第一聲清脆後,又聽到了若干聲清脆。
這種清脆,好似有些耳熟。
沈燁猛地睜大了眼,心道不是吧不是吧不是吧,這劍哪裡應該叫山有木兮,分明應該叫我碎劍兮。
虞寺手中的劍裂出一道縫隙,隨即便好似有蛛網密布,如鏡碎般偏偏跌落。
下一秒,虞兮枝手中的煙霄竟然也悄然出現了一道裂痕。
兩劍居然在這樣的對撞中,皆碎了滿地。
虞寺心道這算什麼,難道是平手?
然而他的目光才從自己的劍上提起,卻見少女雖然右手還握著斷了的煙霄,左手卻不知何時握了一隻小樹枝,平直地指向了他。
少女長發披散,被風吹起,她手中的小樹枝上卻帶著精純吞吐的劍氣,直直抵在了他的鼻尖。
「阿兄,承讓。」
—第三卷·白虹時切玉·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