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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就不是嘛。別說了。”
赫恩頓有幾分狠心才會提出這樣的問題。他喜歡抨擊別人的弱點;這使他感到開心。現在整個晚上他那番隨便說說的話一直在你的腦海里迴響。假設饕餮……假設饕餮……假設……假設……
你睡了一會兒,做著夢,你在夢中游過一條條血河。
愚蠢。純屬狂熱的幻想。你知道在殖民者到來之前從速消滅饕餮是多麼重要。它們只是動物而已,就這一點來說,還不是無害的動物;它們是破壞生態的動物,吞噬釋放氧氣的植物,所以必須把它們消滅殆盡。現在已經保留了一些饕餮,用於動物學研究。其餘的必須殺滅。宰殺異端之人祭祀神明乃是古老的傳說。但是你心裡思忖著,咱們不要用良心上的自責把工作搞得複雜化了。咱不要夢見血河了。
饕餮連血都沒有,反正沒有可以流成河的血。它們所謂的血,嗯,是一種淋巴液,滲透到每一個組織並沿著組織之間的分界面輸送養分。廢棄物以同一方法滲透排出。就過程來看,它的構造與你自身的那種循環系統相類似,只是沒有血管網絡依附於一個總泵機。生命物質只是滲透到體外,好比它們是變形蟲、海綿或其它某種低門類生物體那樣。然而在神經系統、消化機制、肢體和器官的模樣等等方面他們肯定屬於高門類生物體。你認為這是怪事一樁。你心裡不只一次捉摸著,外星生物的特點就是它們挺怪異的。
在你和你的同伴的眼裡,它們的生物美就是要讓你們如此乾淨利落地把它們消滅掉。
你駕機飛過一片片草地,投下毒殺神經的藥丸。饕餮發現了藥丸,把它吞進肚子。一個小時之內,毒性散發到軀體的各個部位。生命停止了;接著細胞物質迅速被破壞,養分一旦被阻斷,饕餮就一個分子接著一個分子散架了;類似淋巴的物質像酸一樣起作用;出現了全身性細胞溶解;肉體乃至軟骨性骨頭都溶化了。兩個小時以後,地上只剩下一灘水。四個小時以後,一切都消失得無影無蹤。考慮到你預計要在這裡消滅數百萬計的饕餮,那些屍體自行消亡乃是好事一樁。否則這兒將變成一個多大的屍骨存放所啊!
假定饕餮……
赫恩頓真他媽的該死。你差不多想要在早晨把記憶剪輯一下了。把他那些愚蠢的推測從你的頭腦里清除出去吧。要是你有膽量就好了。要是你敢這麼做就好了。
到了早上他不敢這麼做。記憶剪輯令他感到恐慌;他要儘可能不用此法擺脫他剛剛意識到的罪。他對自己解釋說,饕餮都是沒有思想的食草動物,不幸成了人類擴張主義的犧牲品,但是不值得你用熱心腸保護它們。它們受滅絕並不是一場災難;只是太糟了。倘若地球人非要擁有這個世界的話,饕餮就應該拱手相讓才是。他想著,十九世紀殺戮美國大草原上的平原印第安人與在同一草原上毀滅北美野牛,二者之間是有區別的。宰殺肥牛駿馬,人們感到有幾分不忍心;屠殺數百萬矯健的、長滿棕色鬃毛的野牛,人們感到遺憾,是這麼回事,沒錯。但是滅絕蘇族印第安人,人們感到憤怒,而不僅僅是感到幾分不忍心的遺憾。二者之間是有區別的。把你那副熱心腸收起來用在正經事上吧。
他從營地邊緣的氣泡室里出來,向大本營走去。石板路濕漉漉的,反射出亮光。晨霧還沒有消散,每棵樹都低垂著,鋸齒形的長葉片上掛滿晶瑩的水珠。他停下腳步,蹲下來觀察著一隻蜘蛛同類體編織一張不對稱的網。在他觀察的時候,一隻略帶青綠色的兩棲小動物躲躲閃閃地爬過長滿苔蘚的地面。那動物躲不過人的眼睛;他輕輕抓起那隻小動物,把它放在自己的手背上。腮極其痛苦地扇動著,兩邊體側發顫。它的顏色慢慢地、狡猾地改變著,直到同他的手背的古銅色調相一致。偽裝極其出色。他把手放下,這隻兩棲動物急忙逃進一個水坑裡。他繼續往前走。
他四十歲,比探險隊多數其他成員矮,有著寬闊的肩膀,厚實的胸膛,蓬亂的黑頭髮,扁而平的大鼻子。他是生物學家。這是他的第三種職業,他當過人類學家,也當過不動產發展商,都失敗了。他名叫湯姆·圖·理本,結過兩次婚,還沒有孩子。他的曾祖父酗酒致死;他的祖父吸用幻覺劑成癮;他父親被迫光顧廉價記憶剪輯診所。湯姆·圖·理本意識到他正在捨棄一種家庭傳統,但是他還沒有找到自我毀滅的方式。
在主樓里他見到赫恩頓、朱莉婭、埃倫、施瓦茨、張、麥可森和尼科爾斯。他們正在吃早飯;其他人已經去幹活了。
埃倫站起來,向他走來,吻了他。她那柔軟的黃短髮刺得他的臉頰痒痒的。“我愛你,”她輕聲說。她已經在麥可森的氣泡室里過了一夜。
“我愛你,”他一邊對她說,一邊情切切地伸出手來迅速在她兩個潔白的小乳房之間劃了一條垂直線。他朝麥可森使了使眼色,麥可森會意地點點頭,用兩個指頭搭在嘴唇上,做了個飛吻。
湯姆·圖·理本想著,在這裡我們都是好朋友。
“今天誰去投放藥丸呢?”他問道。
“邁克和張,”朱莉婭說。“C防區。”
施瓦茨說:“再過十一天,咱們就能把整個半島收拾乾淨。到那時咱們就可以遷到內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