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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3】
AM進入我的腦子。他暢通無阻,東逛逛西蕩蕩,繞有興趣地望著一百零九年來他製造的全部痘疤痕。他看了看交叉縱橫的重新連接的神經元的觸處和全部受損的組織,這一切包含在他贈送的永生不死的禮物之中。他笑眯眯地望著我大腦中央凹下的坑,聽著坑底下發出微弱的飛蛾般柔和的嗡嗡聲,那聲音毫無意義,卻響個不停。AM在一根附有明亮霓虹燈字的不鏽鋼圓柱里非常有禮貌地說:
憎恨。
讓我告訴你從我開始生存似來我多麼憎恨你們。
充塞我的染色體組的一層層薄餅形晶片裡有三億八千七百四十四萬英里的印刷電路。
假如把“憎恨”這個詞刻在這三億八千七百四十四萬英里印刷電路的每一毫微埃①上也抵不上我在這一極短瞬間對人類憎恨的億萬分之一。
憎恨。
憎恨。
【① 埃:原是波長的單位,長度為一百億分之一米。一個“毫微埃”等於一千億億分之一米。】
AM說話時,習瞄口氣冷酷又令人毛骨悚然,如同剃鬚刀切入我的眼球。
AM說話時,那口氣如同粘稠的濃痰灌進我的肺部,使它直冒泡泡,把我淹死在裡面。
AM說話時,那口氣如同嬰兒被扔在燒紅髮藍的滾筒下碾壓時發出撕心裂肺的尖叫。
AM說話時,那口氣如同爬滿蛆的豬肉發出的惡臭。
在我的大腦里,AM故伎重演,用每種使過的方法傷害我,閒暇的時候,他再設計出新的方法來。
這一切是要讓我徹底明白它幹嗎要這樣對待我們五人,它幹嗎要為自己拯救我們。
人賦予AM感覺的能力。當然,這是出於無心的,不過AM還是有了感覺能力。但是它中了圈套。
AM不是上帝,他是機器。人創造了他的思維能力,但是它用那種創造性什麼也幹不了。這部機器盛怒之下,在瘋狂之中已經殺了全人類,幾乎殺了所有的人、但是它仍然中了圈套。
AM不能遊逛,AM不能感到驚訝,AM不能有所歸屬。他只能存在著。因此,他懷著所有機器對建造它們的那些軟弱無力的生物人的與生俱來的憎恨,他一直尋找著報復的機會。他在狂怒之中決定暫緩處死我們5人,以便進行個人的永久的懲罰,但這永遠不會有助於減少他的憎恨……這只能使他不斷記恨,不斷開開心,成為憎恨人類的行家裡手。
我們死不了,困在AM體內,遭受他百般折磨。他善於用無窮無盡的奇蹟設計出刑罰我們的方法。
他永遠不會讓我們離開他。我們是他腹腔中的奴隸。我們是他永遠把玩的對象。我們將永遠與他同在,生存在這部活機器的充滿洞穴的腔室里,生存在這隻有思想沒有靈魂的世界裡。他是地球,我們是這個地球的產物;雖然他把我們吞了進去,他永遠消化不了我們。我們無法死去。我們想死。我們曾經試圖自殺,或者說我們一兩個人試圖自殺。但是AM阻止了我們。我想那時我們巴不得他中斷我們的自殺行為。
不要問我為什麼。我從來不要他中斷我的自殺。一天之中我們自殺百萬次以上。也許有一次我們能避開他偷偷地自殺。永生不死,是的,但是並非不可毀滅。我明白這一點,因為AM從我的大腦中撤出,准許我百般無奈恢復知覺,覺得那閃閃發亮的霓虹燈柱依然牢牢地插在軟乎乎的灰色腦漿中。
他撤出,低聲詛咒著你下地獄去吧。
他撤出,低聲詛咒著你下地獄去吧。
然後幸災樂禍地補上一句:但是你已經在地獄裡了,不是嗎?
【圖4】
這颶風,千真萬確是那隻瘋狂的巨鳥拍動無比龐大的翅膀造成的。
我們一直跋涉了將近一個月;AM准許向我們開放的通道正好引導我們到那兒,就在北極的下面,在那兒它使那動物進入惡夢來折磨我們。他用什麼樣的織造物創造出這麼個動物呢?他是從哪兒得到這種主意的?從我們的思想中嗎?還是從他對地球上一直存在著的一切事物的感知?他現在不是統治著並且寄生在這個行星上嗎?那隻鷹是從斯堪地那維亞神話中冒出來的,這隻食腐屍的鳥,這隻大鵬,颳風的怪物。
巨大無比。用龐大的、奇大的、大而重的、雍腫的、強大的這些字眼都難以形容它。在我們面前的土丘上,這隻風鳥不規則地喘息著。它的蛇形脖子拱起伸入北極下面的陰暗處,支撐著一個跟都鐸式宮邸一般龐大的腦袋;鳥嘴慢慢張開,如同人們所能想像的最大鱷魚的上下顎,給人以美的享受;長著叢毛的肉脊圍繞著兩隻邪惡的眼睛,冷得如同透過冰河的裂縫望見碧藍的微微流動的冰水;它又喘息一下,抬起汗跡斑斑的大翅膀動了動,無疑是聳了聳肩膀。然後它安定下來睡著了。爪子、尖牙、指甲、肩胛骨。它睡下了。
AM以燃燒的灌木叢的形式向我們顯現,說我們可以殺掉颶風鳥,假如我們想吃的話。
我們好久沒吃過東西了,但是即便如此,戈里斯特只是無奈地聳聳肩膀。本尼顫抖起來,淌下了口水。埃倫摟著他。“特德,我餓了,”她說。我朝她眯眯笑了笑;我想消除她的疑慮,但是這跟尼姆道克虛張聲勢一樣虛假。他放聲說:“給我武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