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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兒的情形比他預料的還要糟糕。當電動力能源從奧扎克山谷中釋放出的那一刻,也就在那一刻,所有的機器全已停止,紐約有2000萬人在那特殊的一刻,呆在汽車裡或小車中。有些人在案前工作,在商店裡;有些人在飯店用餐,在俱樂部里閒逛;另一些人則正驅車去某地。突然,每個人都被迫停在原地,除了在每個人的聲音範圍內,就沒有別的可能聯繫了。電話、電台、報紙都已失靈。每輛大大小小的汽車均停止移動。每個男人和女人依靠自己的身體而生存,沒人能幫他人,沒人能幫自己。運輸死了,而且除了在自己的圈子內,在耳目所及之處沒人知道發生了什麼。因為隨著運輸的死亡,通訊也死了。每位汽車司機在那特殊的時候就呆在自己恰好呆的地方。
當他們慢慢地想到要動已不可能時,害怕便隨之而來。接著便是驚慌,但這是一種新的驚慌,過去所有的驚慌表現為一大群人突然問朝同一方向涌去,企圖逃離一種真實或想像的恐懼。這次驚慌是無法動彈的。一整天,普通紐約人被害怕所攫,因恐懼而哭,只好留在自己車內。接著群體遷移開始了,但不是先前驚慌的那種遷移。這是跛腿動物用他們從未進行過體力鍛鍊的雙臂,拖著無腿身子向前的緩慢的曲折的移動。這不是驚慌失措的一夥,飛快的風速般的那種轉移,而是一種緩慢的狂亂的蟲子般的驚慌。他們用嘶啞的低語傳著話,說這城市是個死亡之地,將成為陳屍所,還說幾天後也就沒有食物了。儘管沒人知道發生了什麼,但人人明白,如果食物不及時從農村運來的話,這個城市就不會長存。農村突然間不僅僅只是標記牌之間長長的水泥路,而是個能獲得食物和水源的地方。城市已變乾涸,那把百萬加侖的水送到粗心的全體居民中的巨大水泵,已停止抽水。除了環城的河裡就沒別的水了,而那河裡的水是不潔的,受人工污染的。在農村某處肯定有水。於是第二天逃離紐約行動開始了,這是跛子的逃離,而不是鷹的逃離,是形似戰爭中殘疾軍人的人類的一種遷移。他們的速度並非一致,但最快的每小時也只能爬行不到1英里。哲學家們會呆在原地死去。動物受了折磨,也會靜靜地等待末日的到來。但這些汽車司機既非哲學家也非動物,他們必須得動,他們的一生一直在動。橋是第一個出現擁擠的地方,所有橋上都有一些汽車。但在下午兩點,交通就並非那麼擁擠。慢慢地到了第二天中午,這些河流交通幹線黑壓壓地擠滿了爬離城市的人們。於是出現了堵塞現象,由堵塞導致停滯,由停滯帶來一種無法前進的蠕動。然後在一層不能動彈的人群上面,又爬上了另一層同樣擁擠不堪的人群。在第二層上面,又有了第三層。許多街道通向每座橋樑,可每座橋只有一條街那麼寬,逐漸地最上層外面幾排的開始掉進下面的河裡,最終許多人尋找這樣的歸宿。從橋上最後傳來了一聲咆哮,如同海浪衝擊多岩的海岸一樣。這裡便是極度瘋狂的開始,人們很快死在橋上,但臨死之前他們開始互相撕咬。在城市的某些地方,也出現了同樣的擁擠。飯店與咖啡屋擠滿了人,幾乎撞到了天花板。這裡有食物,但除了在食物旁邊的一些人以及那些仍然活著的和有能力進食的人之外,沒人能夠得著。在食物旁邊的人在他們有幸得利之前,又被壓死,屍體擋住了去路。
24小時之內,人類就已丟失了宗教信仰、人性及其崇高理想。每個人都盡力讓自己活著,雖然這樣會馬上給他人帶來死亡,但在個別場合,個人主義上升到了英雄主義的高度。在醫院裡,一位臨時護士留下來陪伴病人,向他們提供食物,最後同他們一起餓死。在一婦產科里,一位母親生下了孩子,由於受人遺棄,母親把孩予一直放在自己的胸口上。直到飢餓拉下了她無力的臂膀。
米勒從辦公大樓出來也就走到了這樣一個可怕的世界。他帶了一根結實的棍棒,但那些爬行汽車司機幾乎未注意到他。因此,他慢慢地走到5號街,然後筆直往北走,他邊走邊祈禱,不過頭一天,他幾乎沒看到後來所要看的東西。
他走呀走,一直走到河邊游過了河。然後再往前走。到了晚上,他來到了郊外,在那兒他停止了無休止的祈禱。他遇見了一位臨時汽車司機,這位司機只是對他的車子拋錨感到懊惱。在鄉村最初沒人意識到真正發生了什麼,就是死在自己農舍之前,還未有人完全意識到這一切究竟是怎麼回事,只有城市居民知道,而他們卻不理解。
第二天,米勒一早就從草地上爬起,仔細閱讀了路線圖,便繼續走路。他避開城鎮,繞過城鎮。他已有一種願望,一種持續的,不斷的,不可避免的與那些正在挨餓的跛子們分享供應品的願望。但他必須保存力量,為了她,那個在30英里長的鐵柵欄內,置身於無助的僕人中間的孤獨的行路女孩儲存食物。這會兒,已到了結束第二天行走的時候,因為,已有好幾英里沒看見人了。太陽低掛在橡樹林中,把稀奇古怪的影子投到了水泥路上。
馬路那頭駛來一輛奇怪的大篷車,慢慢向他靠近。馬車前三匹馬背上結實又笨拙地繫著一捆捆,一壺壺水。第三匹馬上,一位老人靠在椅子一樣的馬鞍上。這個時候,他睡著了,下巴抵在胸口上,雙手即使在睡夢中,也緊緊抓住椅子的兩旁。一位高大、健壯,但又不失可愛的婦女,輕鬆地闊步走在水泥路上。她的背上掛著一把弓及一袋箭,右手握著一根沉重的棍子。她毫無畏懼地、自信地向前走著。看起來,她充滿力量、信心和驕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