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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睡覺系統壞了就不能熟視無睹了,這一故障非同小可。有一天,當全世界——在蘇門答臘,在韋塞克斯,在科倫島和巴西的數不清的城市裡——當疲倦的主人要上床睡覺時,床不像往常那樣出現了。這看起來是荒唐可笑的,但從此事可以看出人類崩潰的日子已是指日可待了。負責機器正常運行的委員會遭到了抗議者的攻擊,像通常那樣,負責機器正常運行的委員會向他們保證,他們的抗議到時會提交給控制中心的。但不滿情緒與日俱增,因為人們的忍受程度還不到連睡覺都不要的程度。
“有人在干預機器——”他們開始了。
“有人試圖成為國王,重新引進個人的因素。”
“把他狠狠地懲罰一下,驅逐出家。”
“搶救機器!為機器復仇!為機器復仇!”
“發動戰爭,嚴懲兇手!”
最後,維修中心出來講話了,它仔細地挑選詞兒,試圖減輕這一恐慌,它承認維修裝置本身需要修理了。
這一坦率的承認的效果是絕妙的。
“當然囉”一個著名的法國革命的演講者說,他總是把每一項新的衰敗鍍上光彩奪目的金色外衣——當然,“現在我們不再一味抱怨了,維修裝置過去對我們是如此盡心盡力,現在我們全都同情它,會耐心地等它恢復,一有可能它會重新履行自己的職責的,我們就暫時不要床,不要報紙,不要其他一些小要求吧,我敢肯定,這也是機器的願望。”
幾千英里以外,他的聽眾報之以熱烈的掌聲,機器仍然把他們連接在一起,在海底,在山底下,遍布著無數電線,人們看到的,聽到的都是通過這些電線。作為世襲遺產的無數眼睛和耳朵和無數工作著的機器的嗡嗡聲給思想穿上了讚揚的外套。只有那些老人和病人還是不感激機器,因為有傳聞說安樂死系統也出了毛病,人們中又出現了痛苦。
閱讀變得甚為困難,病毒進入了大氣,使光線變得非常暗淡,有時,凡許蒂甚至連房子四周都很難看清,空氣也變得惡臭難聞。抱怨聲震天動地,修理措施卻軟弱無力,但還能聽到演講者無畏的聲音,“勇氣!勇氣!只要機器還在運轉,什麼都無所謂,對機器來說,光明和黑暗都是一樣的。”過了一段時間,情況雖有所好轉,但卻再也回復不到舊時的輝煌,人們再也沒有從它進入鼎盛時期的狀態中恢復過米,人們歇斯底里地談論著“措施”、“臨時專改”等。蘇門答臘的居民被要求熟悉中心電站的工作,而中心電站現在設在法國。但大部分人陷入了恐慌,他們盡全力去祈求書本,書本是機器無限威力的明確的證據。恐怖呈階段性——有時傳聞是很有希望的——維修裝置幾乎修好了——機器的敵人被擊敗了——新的“中樞神經”在啟動著,它會比以前工作得更出色。但那一天終於來到了,沒有任何一丁點前兆,也沒有絲毫衰敗的前期暗示,整個聯絡系統崩潰了,全世界,他們所理解的世界,徹底完蛋了。
當時凡許蒂正在演講,演講的開頭部分不時地被掌聲打斷,接下去觀眾就變得沉默了,到結束時,觀眾席上竟連一點聲音都沒有了。她多少有點不高興,於是打電話給一個朋友。朋友是心理安慰方面的專家,可是一點聲音都沒有,顯然朋友是在睡覺。她試著再打給另一個朋友,也是同樣的結果,她連著打了三個電話,都沒有聲音,於是她突然想起了庫諾神秘的話:“機器停止運轉了。”
但她還是不在意這話,如果永恆的機器停止運轉了,它當然會被立即修好,重新運轉起來的。
比如說,不是還有一些亮光和空氣嗎?幾小時之前。空氣狀況已經有了一些改善!書不是還在嗎?有書就有安全。
不久,她是徹底地失望了,隨著活動的停止,意想不到的恐怖——寂靜——降臨了。
她從來就不知道寂靜是一種怎樣的感覺,這突然降l臨的寂靜幾乎使她窒息——它也確實在片刻之間置成千上萬的人於死地。打她從娘胎生下來”不變的嗡嗡之聲始終伴隨著她,噪聲之於耳朵就像人造空氣之於肺一樣的重要。極度的痛苦折磨著她的頭腦,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麼。她跌跌撞撞地走向前,按下了那個不常用的按鈕,那按鈕是開地下室的門的。
地下室的門在簡單的鉸鏈上鬆開了,它不與中心電站相連,這種門在法國早已被淘汰了。門居然開了,這極大地激起了凡許蒂心裡的希望,她以為機器已被修好了。現在門已大開,她看到了黑暗的通道,曲曲彎彎地朝著遠方,通向自由。但她只看了一眼,就縮了回去,通道上擠滿了人——她幾乎已是這城市裡最後發生恐慌的人了。
人們無時不在排斥她,這是她惡夢中的惡夢,人們在四周蠕動,尖聲叫嚷,嗚咽啜泣,大口喘氣,互相碰撞,不時有人被推離現用鐵道的月台,消失在黑暗中。一些人掙扎著撲向電鈴,試圖召一輛火車,可它們已不聽使喚。一些人或高喊著要求安樂死,零尖叫著要面罩,或大聲褻瀆機器,還有一些站在地下室門口擔驚受怕,像她本人那樣,要麼呆在地下室里,要麼離開地下室。在所有那些騷亂背後是寂靜——這寂靜是地球的聲音,是已經死去的幾代人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