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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至今我到底發現了什麼呢?幾乎什麼也沒有。沒有什麼發現值得我為之浪費分析抑或浪費我的所有精深的理論——乃至犧牲我的自由。太空比任何人所夢想的更加空空如也,你可以用雙手計數我在全部時間裡經過的那些冷塵或者小世界,迷失的靈魂無依無靠地墜入近乎完全的真空……我們所有的人一起墜入。我已經用長得出奇的天文尺帶精確地測出到NGC2419和其它一些天體的距離,並由此對一些更遠的天體作出新的估算。然而我還沒有檢測到一個貪得無厭地吞食著真空的微小的黑洞;我還沒有洞察到像霧一樣掩蔽超長波長的不可見的雲;我還沒有發現生命哪怕以最最初始的形式存在於地球之外。回顧太陽系,我再也見不到有什麼跡象確鑿地表明我們還生存著。我用儀器進行掃描的時候還能聽到的~切就是電磁噪聲,沒有什麼條理性的思想內容。只有威姆斯,每隔十二天在晚上聯絡一次,仿佛是最後一個活著的人……基督啊,我還沒有給他回話呢。

    操什麼心?讓他干著急吧。有什麼屁事好操心的。何必浪費自己寶貴的時間呢。

    哦,我寶貴的時間……半輩子的時間過去了,這時間本來應該屬於我的,本來應該在地球上度過的。  

    二十年——我好端端地度過了二十年。我認為自己平安無事嘛。二十年以後,我表面上的自我約束和自制力不打自垮。我成了一個十足自欺欺人的偽君子。你可知道我十八年前說過天空像一把藍色大陽傘嗎?也許在十五年前,十年前乃至五年前還說過這話——

    明天我將飛過一千天文單位。

    12日,星期四

    我的天體觀察鏡燒壞了。我的天體觀察鏡燒壞了。我讓它一直對準地球,晚上雷射束射來,徑直射入天體觀察鏡的管口裡,把它燒壞了。我羞愧難當……我是不是出於潛意識,故意讓它燒壞的?

    (“晚安,星光。哇。晚安。晚……”)

    (“該死的,我要再聽到人的聲音——!”)

    (回音,“聲音,聲音,聲音,聲音……”)

    我發現自己幹了壞事,一溜煙跑開了。我跑著,跑過一條條走廊……但我只是繞了一圈:這艘天文觀測乜船,我的牢獄,我自己……我逃不了。我最終總是要返回的,回到這個綠牆的房間,裡面布置著辦公桌和無線電終端,一個個壁櫥里塞滿千千萬萬件應有盡有的勞什子,衛生紙、磁帶、氧氣瓶……我可以準確無誤地告訴你,到我的臥室得走幾步,用鉤針編織床上的軟毛毯耗費了我多少時間……我在黑暗和靜謐中坐了多久,編制著一個曝光程序,或者傾聽著有沒有二十億光年之遙一個無線電星系微弱的脈搏。今後再也沒有任何不同的事物,除了老一套的東西,再也沒有什麼了。  

    我最後還是回到這裡,有一則信息等著我。威姆斯在屏幕上咧開嘴無奈地向我笑著——“祝賀你,”他叫道,“在這歷史性的時刻J埃米洛,我們這兒正在實驗室里舉行一個小小的慶祝會;假如我們到你離家一千天文單位的實驗室里與你作伴,你介意嗎——?”我從來沒有看見他喝醉過。他們本來一定打算為我干點什麼好事,在六天以前就策劃好了……

    為了表示慶祝,我對他窮呼亂叫一些連我都不知道自己說得出口的髒話,直到我聲音嘶啞,喉嚨發疼。

    其後,我在辦公桌旁坐了好長一陣子,手裡拿著打開的大折刀。不想死——我一向非常害怕那樣的死法——但是想自傷自殘。我要製造一次新的傷害,以便把自己的心神從那件可怕的事上轉移開,它正在使我像_顆聚爆的恆星那樣遭到強大的自吸力而不斷塌陷進去。要麼可能只是想懲罰自己,我不知道。但是我考慮能否做到平心靜氣切割自己,而我的某個離開肉體的部分恐懼萬分地旁觀著。我甚至把刀子壓在自己的肉身上……然後我停了手,把刀子放開。太疼了。  

    我可不能這樣幹下去。我有責任,有義務,我無法面對它們。沒有那些應急自動機我可怎麼辦?……但這是我的餘生,應急自動機不可能永遠繼續為我干我的工作——

    後來。

    我竟然有個來客。說來挺怪的。更奇怪的是——它就是唐老鴨。今天我接收到半集兒童卡通片,也就是幾個月以來我錄製的第一部連貫的非定向、非播送的電視廣播。我想我這一輩子見到任何人也不會比見到唐老鴨更加高興。真是意料不到的好事,很高興你能光臨寒舍……奧齊曼蒂阿斯愛它;它倒掛在柜子底下的鞦韆上,一隻腳抓著餅乾,喋喋不休地說,“吻我們一下,咂一咂一咂。”……我們看了三遍。我居然笑了一陣子;直到我想起自己。看這片子心情舒暢多了。也許我還要再著一遍,看到睡覺的時候。

    13日,星期五

    13日,又逢星期五。真滑稽。可憐的13日兼星期五,這日子到底惹了什麼禍,竟然如此聲名狼藉?即便這個日子有什麼魔力能給我的生活帶來惡運,它也遠遠比不上這一星期的其它日子。自從上一個周末以來,時間仿佛元盡期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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