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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院的樓頂是一個移動天橋。
他無法向上爬,因為腳沒有著落點。他使不上勁。天橋正在向另一座樓滑去,那座樓的高度大致相同。只要他堅持住,就可以攀到那座樓。
那幢大樓的窗戶不一樣。設計這些窗戶不是讓人打開的,當今煙霧騰騰,搞空調的房子窗戶也打不開,但是窗戶有凸出的邊框。也許窗玻璃可以打破。
也許窗玻璃打不破。
吊著的胳膊發酸發疼,鬆開手挺容易……不。他沒有犯該死的罪。他不死。
二十世紀的幾十年裡,廢除死刑的運動繼續以愈來愈猛烈的勢頭展開。運動的成員組織鬆散,遍及國際,他們只有一個目標:在他們所能到達的每一個國度里用監禁和復職取代死刑。他們爭辯說,以命抵罪未能給罪人吸取任何教訓,對於那些可能犯相同罪行的人也起不到殺雞儆猴的作用,人死不能復生,而無辜的人一旦隨後被證明是清白的,還可以得到釋放。他們說,殺掉一個人並沒有什麼好處,除非是為社會報仇雪恨。他們說,報仇雪恨是與開明社會不相稱的做法。
也許他們說得對。
1940年卡爾·蘭斯坦納和亞力山大·S·威納發表了關於血液中存在著羅猴因子的報告。
到了本世紀中葉,多數被判有罪的殺人犯改判為終身監禁或者更輕的刑罰。許多人刑滿以後返回社會,有些人“恢復原職”,有些人則不然。有些州通過了對綁架罪犯執行死刑的法律條文,但是很難說服陪審團實旋這一法律。同樣,謀殺罪也是如此。一個男人因夜間入室盜竊在加拿大受通緝,又因殺人在加利福尼亞受通緝,他堅決反對引渡到加拿大,因為在加利福尼亞被判有罪的可能性較小。許多州已經廢除了死刑。法國沒有任何死刑。
罪犯恢復原職是心理科學和心理藝術的一個主要目標。
但是——
血庫遍及世界各地。
患腎臟病的男男女女早就移植同卵雙胞胎的腎臟而得救。但是並非所有腎病患者都有同卵雙胞胎兄弟姐妹。巴黎一個醫生應用近親移植手術,對不相容性作出高達一百條分類,以便預先判斷移植的成功率有多大。‘
眼睛移植手術已經很普遍。眼睛捐獻人可以等到他去世以後挽救他人的視力。
人的骨頭歷來可以移植,只要首先清除骨頭的有機物。
本世紀中葉的情況就是如此。
到了1990年,醫學界已經能夠在任何一段適度時間裡儲存人的任何一種器官。藉助雷射這種“無限薄的解剖刀”,移植已經成為常規手術。垂危的人往往留下遺囑,把自己的遺體獻給器官存儲庫。殯儀館無法阻止這種事。然而死人捐獻的器官未必都有用。
1993年佛蒙特州通過了第一份器官存儲庫的法律。佛蒙特歷來有死刑。如今被判死刑的人知道他的死可以拯救他人的生命。死刑沒有任何好處的說法再也站不住腳了,至少在佛蒙特講不通了。
此後,這一情況擴展到加利福尼亞,華盛頓、喬治亞,一直擴展到巴基斯坦、英國、瑞典、法國、羅得西亞……
天橋以每小時十英里的速度移動著。下面,遲遲下班的行人和剛開始上班的夜貓子都沒有注意到他,劉易斯·諾爾斯吊在移動著的天橋上,望著壁架在他晃蕩的腳下退開去。壁架不足二英尺寬,在他緊張兮兮的腳丫子下面足有四英尺。
他落下來。
他的腳一落到窗沿,他馬上抓住窗扉。過了好長一陣子他又正常呼吸了。
他無法知道這是一幢什麼大樓,然而樓房裡面有人。深夜二十一點整,所有窗戶都燈火通明。他盡力避開燈光,往裡頭窺探著。
窗里是一間辦公室。空無一人。
他需要一點東西把手包紮起來以便砸破窗子。但是他只穿著一雙軟鞋墊和一件囚衣。得,他破天荒第一遭突發奇想。他脫下囚衣,把手包紮起來,動手砸窗子。
他差點砸破自己的手。
喏……監獄讓他留下自己的珠寶、手錶和鑽石戒指。他用戒指在玻璃上劃了一個圓圈,使勁推,又用另一隻手敲打。幸好遇到玻璃;倘若遇到塑料,他就註定完蛋啦。玻璃啪一聲斷裂,露出一個近乎完美的正圓。
他不得不幹了六次,那個洞才大得可以鑽過。
他笑眯眯進入裡面,手裡還拿著囚衣;現在他所需要的就是一部電梯。倘若警察在街上碰見他穿著囚衣,定會馬上逮住他。要是姻衣藏在這裡,他就安全了。誰會懷疑一個持有許可證的裸體主義者呢?
可惜他沒有許可證,也沒有裸體主義者的袋形肩章好放許可證。
也沒有刮鬍子。
糟透了。從來沒有一個裸體主義者像他那樣鬚髮蓬鬆的。不只是夜裡長出來的微微一層鬍鬚,可以說是滿臉一大把鬍子。到哪兒可以弄到一把剃鬚刀呢?
他打開辦公桌抽屜找找看。許多商人有備用剃鬚刀。他中途停了下來。不是因為他找到了剃鬚刀,而是因為他現在知道自己在哪兒了。看看辦公桌上的文件便一目了然。
一家醫院。
他仍然抓著囚衣。他把囚衣扔進廢紙簍里,用廢紙把它蓋好,一屁股坐在辦公桌後面的椅子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