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0頁
如今我五十一了。情況改變了,我又痛心地怨恨自己沒有取得更大的成績。有那麼多工作耽擱下來沒有完成;即便我能活幾個世紀,我照樣無法把這些工作都做完。然而,這不是一個惱人的問題。
醫生告訴我說,我他媽的血液里的酸性磷酸酶他媽的標準升高了。就這麼一點事,聽起來多麼不足掛齒,多麼枯燥乏味啊;措辭又是多麼自憐哪。難道我還沒有悽慘得足以痛痛快快地大哭一場嗎,莉薩?
莉薩?
死亡:我希望確定自己的死期。
“令人心醉神迷,”好些日子以後我說,“世界末日。”
我的朋友丹頓乃是射電天文學家,她說,“萬能的基督啊!你他媽的開玩笑。你怎能語帶雙關①說俏皮話呢?”
【① “令人心醉神迷”,原文插rming。所謂語帶雙關,因為這個詞另有~個牽強附會的意思:“令人變成粲粒子”。】
“這樣做免得大哭一場,”我平心靜氣地說,“嚎啕大哭和捶胸頓足都無濟於事。”
“冷靜,如此冷靜,”她用怪異的目光望著我。
“我已經見到死神了,”我說,“我已經有時間考慮這件事了。”
她臉上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眼睛注視著這個雜亂的辦公室外面某個地方,“假如你說得對,”她說,“這可能是科學家所能觀察和記錄的最荒唐的事件。”她的眼睛重新注視起來,遇到我的目光,“要麼,這可能是最嚇人的事件;一種臨終恐怖:”
“選定一種可能吧,”我說。
“但願我能相信你說的這一切。”
“我是在從事投機買賣呢。”
“想入非非,”她說。
“隨你怎麼說吧。”我站起來,向門口走去,“我想時間不多了。你從來沒有見過我居住的地方。來——”我猶豫一下。。來看看我吧,假如你喜歡的話。我想——請你去一趟。”
“我可能去,”她說。
我本不應該含含糊糊沒有說清情況。
我不知道,在我離開她的辦公室,把車開出伽莫夫峰停車場,開往谷地以後~小時,丹頓居然坐在她的跑車駕駛座上,開大油門徑直駛往頂峰的路。遊客看見她摔出之字形爬山公路。公路局人員把她從落拓牌車子和黑松的夾縫裡撬出來。
我聽到這個消息,為她感到非常悲痛,心裡納悶這是不是信任的代價。我驅車到醫院,因為沒有最近的親屬在場,阿曼達出面交涉,所以醫生讓我站在病床旁邊。
我從未見過如此寧靜的面容,從未見過這種缺乏實際死亡的靜滯。我等待了一個小時,一秒一秒從壁鐘上悄悄地流逝,直到回家的欲望難以抗拒。
我無法再等下去,因為晨熹顯露,我將不告訴任何人。
回到開頭:
我一向容忍作為個人的醫生;作為一個職業群體,他們使我戰戰兢兢。這種恐懼就像受到鯊魚的追擊或者引火燒身而死。但是最終我還是跟醫生約定時間做檢查,在約定的日子驅車到亮光閃閃的白色診所,憋著~肚子火氣在候診室里花費半小時看一期時隔一年的《大眾科學》。
“是里奇曼先生嗎?”笑容可掬的護聽終於叫道。我跟隨她走進檢查室,“醫生過一會兒就來。”她走了。我憂心忡忡坐在檢查台邊上。兩分鐘以後我聽見我的病歷從外面的格狀架子上取下來,發出沙沙的聲音。接著,門開了。
“近來怎麼樣?”我的醫生說,“有一陣子沒見到你了。”
“不能怪我,”我說道,話題轉到慣常的看病儀式上來,“入冬以來沒患流感。那一針一準打得十分及時。”
阿曼達耐心地望著我,“你不是個疑病症患者①。你不需要醫生再三向你作出保證~也不需要吃安眠藥了。神知道,你沒患什麼病。所以,你有什麼事呢?”
【① 疑病症患者:過分擔心自己健康的人。】
“呃,”我說。我無可奈何攤開雙手。
“尼古拉斯。”她說話聲音尖銳,意思是“你可以走了,我今天挺忙的”。
“別仿效我的獨身姑媽。”
“行啊,尼克,”她說,“哪兒不舒服?”
“我小便困難。”
她匆匆記下了什麼,頭也不抬:“哪一種困難?”
“挺費力。”
“多久啦?”
“六個月,也許七個月了。這毛病是漸漸發展的。”
“你有沒有注意到其它情況?”
“尿頻,次數增多。”
“就這些情況嗎?”
“嗯,”我說,“後來,我,呃,小便點點滴滴流淌。”
她羅列一些症狀,如同按固定程序背誦出來:“有沒有疼痛,燒灼感,緊迫感,一時拉不出,尿流的改變?有沒有小便失禁,流量大小的變化,尿外觀的變化?”
“什麼?”
“比較黑,比較淺色,比較渾濁,陰莖出血,性病感染,發燒,夜間盜汗?”
我連連點頭稱是或者哼哼哈哈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