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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那麼這機器是什麼?”
布魯諾緊緊捂著胸脯,向前倒了下去,他忙用鏟子支撐住了身體。
“你病了麼,”菲力克斯說著,在他身邊蹲了下來。
“我的心……但是你聽!我可能要死了,但是你得聽著……”
布魯諾目光散亂,好像他知道他對真相的理解遠遠超過了他周圍的那些誘惑物。他仰面倒在地上,最後他靠著樹坐起來,一個腳陷在坑窪里。
“千萬別動,我來幫你。”菲力克斯說。
“聽,”他拿手擦了擦眼睛。後來他盯著那架奇異的機器,用低沉柔和的男音說:“人類墮入了一種夢境。這也許是某種巨大的失敗所造成的。這種失敗是由於心靈長期受到明喻、暗喻、詞形變化、反覆等修辭方式的束縛而舷、緊張過度的結果。然而人類又渴望直接了解世界,他們厭倦了閃爍其詞,厭倦了虛幻的影子——原本真實的物體經過俗塵蒙蔽的眼耳而不再真實。”-他的聲音顯得憂鬱而悲哀,“觸覺的盲目性,味覺和嗅覺的欺騙性,這一切隹我們沮喪。而孩子們普遍的似懂非懂、一知半解的狀態使我們泄氣。我們所知的常常介於極度充足和極度匱乏之間,介於偉太和渺小之間。但我們迫切渴望脫離無知,進入有知狀態。這一切使我們很悲哀。我們永遠不可能全知全能,但又不可能一無所知。這種無奈讓人無法忍受。它把我們驅入了常見的幻覺中。”他閉上眼睛。菲力克斯看見他朋友臉上淌著淚珠。
“但也許這是外來的束縛。”菲力克斯說。
“我寧願那樣,但這愚蠢的機器……”
他咳嗽了一下,又緊緊揪住了胸脯。
“布魯諾!”
菲力克斯拾起鏟子,用力朝那架精美華麗的機器砸去。這是為客觀現實打開一條通向真實世界的路。也為了結束幻覺,結束言語對他的折磨。他又狠命敲了一下,也許這一擊能改變人類頭腦中的某種東西。
“就算我們把它毀滅了;”布魯諾喘著氣大聲說,“我仍不知道我們清醒後會是什麼樣子。”
菲力克斯又打了一下。
“找到答案只是我們一廂情願,菲力克斯。”
世界昏暗下來了,風把樹枝吹到他們身上,吹到機器上。那架機器發了一下光,便消失了。菲力克斯從像蛇一樣纏著他的樹枝間奮力掙脫出來。布魯諾發出了可怕的聲音。菲力克斯朝他爬去,緊緊盯著他的臉。布魯諾的眼睛像機器上的水晶一樣,晶瑩閃亮,凝視著某個無底深淵。
“我看到了,”布魯諾清了清嗓子說,他的聲音顫抖。
菲力克斯環顧四周,一個黑包被扯了下來,籠罩了整個世界。
“看到了什麼?”
“我看到了一切!”這些字振動著,卻沒有變成物質。
“我什麼也沒看到。”四周是無法穿透的無邊的黑暗。
“毫無意義……盲目,我們什麼也不是,”布魯諾喃喃低語。菲力克斯抬眼張望。黑幕動了一下。他聽到身邊的嚎叫聲,透過五彩繽紛的彩幕,他拼命往前看。他覺得自己隨時會撞到牆上。
“我們什麼也沒有,”布魯諾說,“只有枷鎖,恥辱的枷鎖套在一個能擴展為無窮大又可縮小到無窮小的意志上。”
他的話中斷了。菲力克斯幾乎快摔倒了。他體內喧囂翻騰著某種東西。這東西並未按其自身的規律那樣顯得紊亂,而只是一種無意識的、不可測的流動感——殘忍、不羈,且無可拯救——這就是現實受振動的根源所在。他以一種唯一可能的方式,在思想的中心,在感官這有限的狹小範圍內感知著這一切——這種灰色的奇怪的東西居於時間中心,囊括了整個宇宙。而宇宙中潛伏著一個玩具般的力量,它能俟機從某處跳出來,通過矯飾撒布欺騙。這東西只能在一定程度上被限制,卻永遠不可能被征服消滅。
“布魯諾!”菲力克斯大聲叫道,但他的話沒產生任何效果。
黑暗消退了。他看到布魯諾倚樹坐著。
“你沒事啦!”菲力克斯如釋重負地叫道。
布魯諾抬起頭,但他似乎還在障礙物的另一端。
“Wic more‘tos repeton.”他笑著說。
“你說什麼?”
“Repeton,tos?”
這話的最後部分打破沉默時,他們意識到他們所處的情形,不禁面面相覷。
菲力克斯向前邁進了一步,但布魯諾退縮了回去,仿佛有籠子囚禁著他,又仿佛有種J力量把他推了回去似的。
是籠子。菲力克斯終:於明白了,是籠子把他們隔開了。除非我們能夠碰到對方,否則我們就會在孤立中逐個滅亡。他再也不能碰到朱恩了,甚至不能跟她講話了。他們只能通過望遠鏡反面那■端看著對方,同時試圖重新清楚地命名那些簡單的事物。我們的病,我們超越世界的渴望,已經使萬物扭曲了。
布魯諾在向他招手,“Tos?Wixwell,mamtom,orlo!”他聳了聳肩,“Prexel worbout it.”他又說。
菲力克斯詛咒了一聲,但這話產生時令人無法解釋,它們最後飄落在菲力克斯的腳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