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甚至芭拉塔也跟著其他人落荒而逃。還沒等他們回來,巴塞特重新拿到了槍,儘管由於發燒他直覺得天旋地轉。他的牙齒由於瘧疾而打顫,兩眼昏花,幾乎看不清東西;意識也越來越微弱。但他仍竭力支撐著,用指南針、手錶、凸鏡和火柴的簡單魔力來威嚇這些林人。最後,為了使他們更加對他肅然起敬,心存恐懼,他開槍射殺了一隻小豬。隨之迅速暈厥過去了。
巴塞特屈曲著手臂肌肉,力求在虛弱中儘可能保存體力,並慢慢拖動身體,在搖搖欲墜中站起來。現在,他瘦得嚇人;數月以來,一直頑疾纏身。雖時有好轉,體力從未恢復得像現在這樣好。他害怕的是像以前好幾次那樣,再次舊病復發。在沒有藥物,甚至沒有奎寧的情況下,目前他已挺過了最有毒、最惡性的瘧疾和黑水熱綜合症。但他能繼續堅持嗎?他一直這樣問自己。因為像真正的科學家那樣,在未解開聲音的秘密前他不能安然死去。
在一根棍子的支撐下,他搖晃著走了幾步,來到了受死亡和尼根統治的昏暗魔屋。在巴塞特眼裡,這魔屋幾乎像叢林那樣陰暗,散發著邪惡的臭氣。但在裡面經常可發現他最喜愛的老朋友,饒舌者——尼根。
當尼根坐在死人的骨灰上,在裊裊升起的煙霧中敏捷地旋轉著從屋椽上掛下來的正在薰著的人頭,那時他總喜歡奇談闊論。因為通過一個月來久病恢復知覺的間歇,巴塞特已掌握了尼根、芭拉塔和根根所在部落的語言的難點。這種語言的心理機制十分簡單。根根是尼根的兒子,是一個糊塗的年輕首領,受尼根控制。根根一有情況總是小聲地和父親共商計謀。
“那紅東西今天會說話嗎?”巴塞特問道,這時,他對老人可怕的工作已習以為常,以至於對煙薰人頭的過程產生了興趣。
尼根用專家的眼光審視著他正在薰制的一個特別的頭。
“10天后我才能說‘完工’,”他說道,“從未有人擺弄出如此堅固的頭顱。”
這老傢伙不願意和他談論紅東西,巴塞特暗自笑了。他一貫如此。尼根和這奇怪部落中的其他人從未在任何情況下透露那紅東西的任何物理特性,一丁點兒暗示都沒有。能發出奇妙聲音的紅東西必定是有形的。儘管它被稱為紅東西,巴塞特不能肯定紅色代表它的顏色。從他搜集的線索來看,紅色足夠體現它的行為和力量,不只尼根一人告訴他,那紅東西比鄰近部落的眾神更強大、更殘忍。它嗜血成性,需要活人鮮紅的血一直供奉它,而鄰近眾神自己在它面前也成了祭品,備受折磨。它是整個村莊聯盟的神,此聯盟由許多類似本村的村莊構成。而本村是聯盟的中心並起統率作用。由於紅東西的原因,許多外村已變得荒蕪,甚至銷聲匿跡了,而俘虜被獻祭給紅東西。在今天依舊如此,而且可以一直追溯到遠古的歷史中,並通過口述代代相傳。當尼根還是個年輕人時,草原外的部落發動了一場襲擊戰。在反襲擊戰中,尼根和他的戰友們捕獲了很多俘虜。光是小孩就有一百來個在紅東西前被活活放了血,男人和女人更是不計其數。
“雷公”是尼根給那神秘的神起的另一個名字,有時它也被叫作“嘹亮的呼喊者”、“神之聲”、“鳥喉”、“有著蜂鳥般甜蜜喉嚨的東西”、“太陽歌手”以及“星星之子”。
為什麼叫“星星之子”?巴塞特詢問尼根,卻白費勁。
對這個老魔鬼醫生來講,那紅東西一直處於它現在的位置上,永遠唱著歌,響著雷,將它的意志加於所有的人,但是尼根的父親、現被裹在發腐的草蓆里,掛在他們頭上魔屋的煙乎乎的屋椽上,他則持另一種觀點。這位過世的智者認為紅東西來自滿天星星的夜晚,他進而推斷,這就是為什麼那些舊時被遺忘的人們稱它為“星星之子”而流傳下來。巴塞特只能認同這一論點有可信之處。但尼根斷言,在他長長一生的漫長歲月里,他凝視過許多個繁星的夜晚,也曾去尋找過,但從未在草原和叢林深處發現一顆星。的確,他目睹過飛速流逝的星(這是給巴塞特論點的答覆);但是同樣在黑夜他目睹過真菌生物、腐爛的肉,以及螢火蟲發出的點點磷光和樹林大火和燃燒的石栗果發出的熊熊火焰;然而當它們燃燒過、發光過、閃耀過,火焰、光芒、閃光又是什麼東西呢?答案是記憶,僅僅是那已不復存在的東西留給人們的記憶。就像完成的做愛,淡忘的宴會給人的記憶;還有願望,鬼魂一般撩撥人心,使人激情進發,慾火中燒,然而在舒適和滿足中心愿未遂,徒留一段回憶。昨日的欲望今焉在?是美味的烤野豬肉?但獵人的箭沒射中那野豬。是未婚的少女?然而年輕人還未認識她。卻已香魂消亡。
一段記憶不是一顆星,這是尼根的論點。一段記憶怎麼能是一顆星呢?而且,畢竟在漫長生涯里他仍然觀察到那繁星的夜空永恆不變;他從未發現一顆星從原來的位置上消失。此外,星星是團火,但那“紅東西”並非一團火。但這無意中的泄密並未告訴巴塞特任何東西。
“那‘紅東西’明天會講話嗎?”他問道。
尼根聳聳肩,好像說“誰知道呢?”
“那麼後天呢?大後天呢?”’巴塞特追問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