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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錯,”簡懷疑地說。“你有沒有注意到斯科特最近一直在看書?”
“注意到了。不過沒什麼不尋常的。既沒讀康德哲學,也沒讀斯賓諾莎唯物主義學說。”
“他像牛吃草那樣看書,僅此而已。”
“嗯,我在他這個年齡也一樣,”帕拉戴恩說道,於是出門去講授上午的課。他跟霍利威一道吃中飯,這已經成了一種日常習慣。他說到埃瑪在寫作方面的進取心。
“我說的象徵性符號沒錯吧,雷克斯?”
這位心理學家點點頭。“完全正確。眼下咱自己的語言只不過是一種任意的象徵性符號,至少在應用方面是如此。瞧。”他在餐巾上畫個細細長長的橢圓。“這是什麼?”
“你是說它代表什麼嗎?”
“是的。它使你聯想到什麼?它可以粗糙地代表——什麼?”
“好多東西呢,”帕拉戴恩說。“杯口,荷包蛋。法國麵包。雪茄。”
霍利威在圖畫裡加上一個小小的三角形,頂點與橢圓的一端相交接。他抬頭望著帕拉戴恩。
“一條魚,”帕拉戴恩即刻說了出來。
“盡人皆知這符號表示魚。即便不畫鰭、不畫眼睛和嘴,還是認得出是條魚,因為咱已經習慣於這種特定的圖形跟腦子裡魚的形象看作是同一物種。這就是猜畫謎的基本原理。一個符號的含義對於咱們來說比眼睛實際看到的要豐富得多。當你看到這個草圖的時候,你腦子裡想到一些什麼東西?”
“咦——就是一條魚嘛。”
“再想一想。你腦子裡見到了什麼——統統說出來!”
“鱗片,”帕拉戴恩望著空中慢條斯理地說。“水。泡沫。一隻魚眼。鰭。色彩。”
“所以這個符號代表的遠遠不止‘魚’這個抽象的概念。注意這是個名詞的涵義,而不是個動詞的涵義。你知道,用符號表示動作比較難。不管怎麼說——把這個過程顛倒過來。假設你要畫出某個具體名詞的符號,比如說鳥。畫吧。”‘
帕拉戴恩畫出兩條相連的曲線,凹凸面向下。
“最小公分母,”霍利威點點頭。“自然的傾向就是簡化,尤其是當孩子第一次見到某個東西而腦子裡很少有對比標準的時候。他試著把新事物跟他已經熟悉的東西聯繫起來辨認。你注意過孩子怎樣畫海洋嗎?”他沒有等著回答,繼續說下去。
“一系列凹凸不平的尖峰,就像地震震波圖上的波形圖線。我第一次見到太平洋的時候大約三歲。這件事我記憶猶新,歷歷在目。太平洋上看上去是傾斜的。一個大平面,歪了一個角度。浪濤是規則的三角形,頂點朝上。現在我不再把浪濤看作三角形了,但是後來當我想到浪濤的時候我只好找一些熟悉的標準作對比,只有用這種方法才能獲得全新事物的概念。普通的孩子想要畫出這些規則的三角形,但是不善於依葫蘆畫瓢,結果畫成了地震波曲線圖。”
“這一切說明什麼呢?”
“一個孩子見到海洋。他模仿海洋的風格。他畫出海洋的某種明確的圖案,這圖案對他來說是象徵性的。埃瑪塗畫的東西也可能是象徵性符號。我的意思不是說這個世界在她看來不一樣——也許明亮些,清晰些,更生動,在她眼睛平面以下感覺弛緩了。我真正的意思是說她的思想過程不一樣,她把看到的東西轉化成非正常的符號。”
“你仍然相信——”
“是的,我相信。她的腦子已經處於非正常狀態,可能是因為她把見到的事物分解成簡單明顯的模式,並且明白那些模式的意義,而我們卻無從理解。就說算盤吧。她從中見到一種模式,而我們卻認為那完全是隨機的。”
帕拉戴恩突然決定逐漸停止與霍利威的午餐約會。這人危言聳聽。他的理論越來越異想天開,他東拉西扯說了~大堆論據,無論是否適用,都用來證明他的理論。
他用幾分挖苦的口氣說:“你是說埃瑪在用一種未知的語言跟斯科特交流思想嗎?”
“是用她的語言無法表達的符號交流思想。我肯定斯科特讀懂大量的——亂塗線條。對他來說,一個等腰三角形可能代表一個因素,雖然這個因素可能是個具體名詞。一個對代數一無所知的人能讀懂H2O的含義嗎?這樣的人能明白這個符號能使人聯想到海洋嗎?”
帕拉戴恩沒有回答。相反,他對霍利威提起斯科特莫名其妙地說到從山頂看到的景色看起來亂七八糟的。過了一陣子,他懊悔自己一時衝動說了多餘的話,因為這位心理學家又大發怪論了。
“斯科特的思想型式正在逐漸增大到與咱們這個世界不相等的總和。也許他正在下意識地盼著見到產生那些玩具的世界。”
帕拉戴恩不再聽下去。.這一切已經聽夠了。兩個孩子表現正常,唯一尚存的干擾因素就是霍利威本人。然而,那天晚上斯科特表現出對鰻鱺的興趣,這一興趣後來頗有意義。
“它們到底在哪裡產卵呢?它們會產卵嗎?”
“這還是個秘密。沒人知道它們的產卵場在哪裡。也許在果囊馬尾藻海,或者在海的深處,那兒的壓力有助於把幼子壓出它們的身體。”